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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世事难料

    临近年关,整条小食街的生意显得比平时清淡了许多,无论是食客还是摊主,大伙儿嘴边讨论得最多的都是关于过年回家的议论,随处都可以听到您啥时候走啊?订到车票了吗?诸如此类的问候,当然,在某些角落也总有些例外的声音。

    “小弟,你还记得常来吃炒河粉的那个胖子吗?就是经常跟你聊天的那个!”卖金威的啤酒妹一脸惋惜的问道。

    江楚域点点头,不由自主的放下手中的铁锅,答道:“记得,孙大哥好一阵子没来了。”

    “他昨晚上跳楼死了!整个小区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唉,那么和气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了呢!”啤酒小妹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

    江楚域听得眉头猛然一跳,胸中有种莫名的情绪立刻翻腾不止,心里变得空空的,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孙胖子的音容笑貌,仿佛闭上眼就能在头脑中浮现,好似下一刻那个温和老实的胖子就会从街角钻出来,一屁股坐下,把小板凳压得吱吱作响。

    江楚域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也许你认错人了,没事不要乱说话,随便咒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啤酒小妹见江楚域面色不善,连忙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唉,我过几天准备辞工回家了,在深圳越来越不好混了,还是回老家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算了。”

    江楚域随口应了一声,脑子里仍在转动着孙胖子的身影,一个老实忠厚的男人,真的就这样撒手去了吗?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金威妹,这边来三瓶金威纯生!”远处的烤rou摊上有食客嚷道,金威妹连忙应了一声,匆匆赶过去招呼客人了。

    似乎没了再做生意的心情,江楚域匆匆收了摊,一个人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极为难得的点燃了一根香烟夹在指间,望着面前不断冉冉上升的烟雾,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孙胖子这样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人,他的死讯传到耳中,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不舒服!难道我已经视他为友了吗?或者说自己仍是看不透这世情,见不得好人受难?

    天刚蒙蒙亮,彻夜未眠的江楚域索性起了个大早床,胡乱披了件衣服,独自一人来到了家附近的rou菜批发市场。

    卖炒河粉,虽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本生意,然而自己却坚持用最好新鲜的食材,无论是河粉原料还是配料。要知道,厨师的手艺固然重要,若没有优秀的食材,那是炒不出一份最上品的菜肴的。

    大清早的菜市场内,已有许多辛勤的人们正在拼命劳作,一车又一车的新鲜蔬菜和瓜果rou类被输送至这里然后再进入千家万户的厨房。

    江楚域来到其中一家档口,守在档口的小伙计一见是江楚域,连忙迎上前来,大声笑道:“小弟,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江楚域摆了摆手,问道:“给我提二十斤最新鲜的河粉,你们黄老板呢?怎么没见人?”

    穿着一身蓝布工作服的小伙计咧嘴笑道:“放心,给你的货向来都是最新鲜的,黄老板昨晚上去小澳门赌钱了,刚刚回家睡大觉,你是要结上个月的款子吧,中午直接去他家里就行了。”

    江楚域伸手接过小伙计递过来的二十斤河粉,点了点头,甩开大步,扬长而去。

    十点零八分,江楚域准时来到菜市场对街的城中村的入口处,黄老板家就住在村口那幢米黄色的楼房六楼。

    上到了六楼,伸手敲了敲门,房内无人应答,反正闲来无事,江楚域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楼梯上等待,谁知却命里注定般的听到了一段极丑陋的对话。

    “妈!听说那个胖子跳楼了!就这两天的事,街上都传开了。”一个尖细但并不悦耳的女人嗓音说道。

    江楚域听到“跳楼”这个字眼,心头不由得略有些微微轻颤,目光下意识的顺着楼梯间的缝隙朝下望去。

    “他真的跳楼了?那不行!我的医药费找谁要去?”这是一个苍老且恶毒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说话的这老太婆极端自私,对别人的生命毫不在意,只顾着自己一分一毫的利益。

    “妈!你还想着那医药费呢!毕竟人都死了,我倒是挺担心会不会出啥事,连累到咱们家,谁知道那胖子胆子这么小,竟然真的跳楼了,真是的!”江楚域看清楚了,站在下层楼梯间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肥胖的黑衣老太婆。

    “出事?能出啥事?我告诉你,老太婆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吃多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那胖子自己跳了楼,关我们什么事,而且就算他人死了,欠我老太婆的医药费他们家也得拿出来!”

    “可是听说他老婆都跑了!小孩子才几岁。”

    “他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总有父母吧,法院都判我赢,我老太婆怕啥,子债父母偿,过几天我就上门去讨,咱们家在南山的那套大房不是还没供完吗?就指望我老太婆这一笔了。”

    “还是妈厉害!咱们家就靠着您发达了!”中年妇女满脸堆笑道。

    “废话,不靠我老太婆难道靠你啊!你记着,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啥都明白了。女人,青春一去,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有靠自己,你明白了吗?”胖老太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得好生狰狞。

    江楚域耳边听着这两个老女人的对话,目光几乎喷出火来,回想起孙胖子曾经的诉苦,再想一想这条路距离小食街的路程,十有仈jiu可以判断出,下面的这个胖老太婆,正是害得孙胖子家破人亡的元凶。

    江楚域紧捏住楼梯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大而显得有些发白,目光居高临下的死死盯着那个胖老太婆的背影,直到两人进了五楼的家门。

    “咦,小弟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直到耳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江楚域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满脸横rou的批发店黄老板,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会从楼上下来,而且身边还带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

    “我刚到!敲门没有人应,我想你可能出去了,准备等你一会的。”江楚域的心神还停留在刚刚楼下那两名妇女的对话之中,说起话来有些吞吐。

    “没事,小弟,你先等一会,我把这孩子送下去,然后再上来找你。”黄老板冲着江楚域点了点头,伸手牵着这小女孩,朝楼下走去。

    小女孩脚步移得极慢,眼中泛着泪光,楚楚可怜,似乎极不情愿一般。如此场景,倒令人不禁会有几分遐思,像黄老板这样满脸横rou的中年壮汉,拖着一个幼小女童的手,这幅造型还真像广东话里形容的那类“怪伯伯”和“金鱼佬”

    江楚域听到黄老板和小女孩下到了五楼,然后先是听见敲门声,然后是一阵激烈的争吵,接着是黄老板那重重的脚步声上楼。

    “我顶你个肺!你娘的!这家都什么人啊!要遭天打雷劈的,全家死光光,狗日的!不得好死!”黄老板一边乱骂,一边气鼓鼓的走上楼来。

    还没等黄老板走到江楚域面前,楼下隔着门已经听到小女童鬼哭狼嚎一般的哭声了,哭得极惨烈,时间更是恰到好处,仿佛故意让黄老板听的一般。

    “痴线!他娘的!小弟,我黄老财在广东混了这么多年,也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从没见过这么混账的一家人,我cāo他全家的先人!妈的!”

    江楚域心中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漫不经心的问道:“黄老板,楼下那家人怎么了?”

    黄老板气得脸上横rou直抖,粗着嗓门骂道:“刚才我到楼顶透口气,看到那小女娃正躲在楼顶角落吃人家剩下的红薯皮,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我cāo他妈的!要不是老子现在金盆洗手改走正道了,依着当年你老哥我的脾气,非得亲手剁了那死老太婆不可!那小女娃是他们家领养来的一个孩子,成天又打又骂,饭也不给吃饱,把小娃当狗养,他妈的现在人家养条狗还心疼呢,这一家人完全没人性的,难怪他儿子生不出半个种,真他妈的活该!”

    江楚域好奇的问道:“现在不是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吗?如果他们虐待孩子,可以去告啊!”黄老板摇了摇头,说道:“告个屁啊!他们家就是这个村里的,这整幢楼都是他们的,这些本地人都结成团了,找谁告去,而且听说他们家的后台还挺硬,我们这些做点小生意的,有家有口,磕碰不起。”

    江楚域此刻的心绪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一边伸手掏出上个月的结款递给了黄老板的同时,一边起身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