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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合活 第8节

    令下而灵动,远处求鲤河方向升起一片柔和的淡金色光芒。

    仙门撒出去的“和平鸽”终于全部到位,携带的符经过灵力催动,此时全部运作,以最快速度紧急抢修这附近的大阵。

    河畔光芒交织缠绕直冲天机,直达头顶夜幕穹顶,如电流注入电网,迅速自一个点蔓延开,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中竟显出一个罩子的轮廓。

    罩子笼罩的范围十分宽广,电流般的光芒扩散到目光已无法追随的远方,没入黑夜。

    随着“罩子”闪现又消失,马路上原本还在挣扎的水溺子的身体顿时融化,只剩下满地污水。路上零星的邪祟也如触电般痛苦,顷刻间四散不见。

    沿求鲤河的柔光仍在慢慢升腾,灵光碎屑在夜色中星星点点地漂浮,如梦似幻。

    众人都不再说话,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天空,屏息静神直至光线消失,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严律点燃一根新烟,瞥了眼薛小年。

    后者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只看向头顶大阵的目光略微闪动,分不清是被阵光照的还是其他。

    佘龙眼见水溺子卡车大的rou白身躯消融,感慨道:“这大阵已经如此破败,还能有这样镇邪驱祟的力量,难以想象它完整时得多厉害。”

    “这大阵除了求鲤江外还有两处,据说上古时祖宗们起阵时是想以三阵成一阵,守千万年太平,为此仙门与妖族摒弃前嫌,耗费各族巨大心血共铸大阵,”董鹿也难得见到如此壮观的场景,不由感叹,“只可惜是不是真的已不可考,沧海桑田,这些事儿都跟大阵铸造的方式一样都被埋没,只有些仙门祖辈传下来的史料还能找到零星记载了。”

    严律没有吭声,安静地抽着烟。

    缭绕上升的烟雾在夜色中聚拢消散,隐入无尽黑暗。

    大阵重新运作,像老牛拉破车,吭哧吭哧的没眼看,但好歹是拉起来了,周围的孽灵邪祟顷刻间四散,求鲤江的夜总算是归于平静。

    车阵上的符纸不知何时已燃烧殆尽,幸好大阵运行及时,否则车阵也已不保。

    众人松了口气,董鹿道:“现在得赶紧回门里,要立刻让老太太知道今晚的事儿!简直是离谱,又是水溺子又是死人复活……”

    说到这儿,她猛地住了口。原本已经放松的仙门众人立马又神经紧绷,目光瞬间都看向了薛小年。

    对啊,这儿还有个不知是该死还是该活的人杵着呢!

    意识到这个问题,除了严律外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医修等小辈儿当时先离开,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只能询问董鹿和隋辨。

    “好像是魂儿回来了,所以就醒了,”隋辨结结巴巴道,“我觉得没、没事儿的,他虽然更听不懂话了,还把点子的剑给弄裂了,不知道为啥忽然很牛逼了,但他没干别的,应该还是年儿……”

    说到最后自己也很心虚,声音越来越低。

    医修皱眉道:“我也知道你希望薛小年没死,但自古以来所有记载死而复生的事多半都不是好事,不是寄生就是夺舍,怎么能轻易就把他带回来?”

    “我已经检查过了,”董鹿抬起手打断他,“探魂仪器的结果显示他没问题,魂儿是薛小年,壳也是。探魂用的符是老太太亲自画的,你也知道,从没出过错。”

    医修不好再多说什么。

    老太太是仙门的大拿,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无人能出其左右,是门里说一不二的存在,董鹿一提她老人家,其余弟子就没再吭声。

    “……但妖族的手段还没用过,”董鹿看向严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祖宗,您要不要试试?咱们仙门单方面测试毕竟不保险嘛,您要是也看没事儿,我才方便把人带回仙门……他爹妈的后事儿还没商量,他也得过去听听呢。”

    胡旭杰很不耐烦仙门总变着花让严律掺和到麻烦事里的举动,正要骂娘,就被佘龙拉了一把,冲他摇摇头,他这才不服气地闭上嘴。

    严律没多说,董鹿是这辈儿仙门里难得跟他说得上话的,也是难得脑子清楚又确实有些能耐的修士,他不怎么反感董鹿的这种机灵劲儿,只叼着烟再次举起右臂。

    他的右臂原本血rou模糊,这会儿再看却似乎已好了近半,指尖到小臂原本皮rou外翻的伤口已愈合成一道道收敛的刀口状的口子,云纹纹身也重新清晰起来,只是还带着不少干涸了的血污,看着有些埋汰。

    严律并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再次用之前捏小灵兽的法子,将小臂没有纹身覆盖的部位一抹。

    这次出现的灵兽比之前那次强壮许多,虽然仍是小巧一只,却已看得出爪尖耳尖,除了依旧不大像狼之外,倒是看着灵动不少,不像先前那次仿徨一会儿才追出去,直接就奔着薛小年而去。

    薛小年摊开手,任由严律的小灵兽落在掌心,随后极快地消融,渗入他的皮肤里,和他融为一体。

    “这是……”董鹿疑惑。

    “我的这个方法,找别人的魂儿可能不太行,找他的从没出过岔子,”严律咬着烟,随意道,“可以回去问问你们老太太,她心里有数儿。对了,老太太当年不还算过命么,全忘了?”

    仙门的人这才想起确实是有这么档子事儿。

    当年薛小年也就三四岁的年纪,薛国祥唐芽夫妻俩四处求医,当时比较先进的手段都用了,家里的积蓄折腾的七七八八,儿子却依旧油盐不进地疯傻着。

    老太太看不下去,给薛小年算了一回命,得到了个命里带坎儿的结果,跨不过去就危及性命,跨得过去不仅能活,还有很大概率能脑袋清醒。

    这茬之前董鹿也提到过,只是这种事儿,众人普遍都觉得是跨不过去坎儿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胡旭杰小声嘟囔:“真他娘的是医学奇迹啊!”

    可能是这个理由也算是给了隋辨一点儿安慰,他托了托已经被蹭花了的啤酒瓶底眼镜,小心翼翼地跟薛小年说话:“年儿,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灵台清明,脑子忽然好使了,就按能高考的标准定义的那种好使就行,考研就算了。”

    其余人:“……”

    这小子和薛小年一起撒尿和泥地长大,性格却大相径庭,是个一紧张就会说胡话的憨货。

    薛小年好似并不能完全明白隋辨在说什么,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兀自啰嗦。

    沟通出了问题,隋辨更急了,只能又看向严律:“严哥,他好像真听不懂我说话。你好像能跟年儿交流,他刚才还跟你说话来着,说的什么?”

    严律夹着烟头的手顿了顿,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复杂之色:“他还记得一点儿临死前的记忆,说自己是找死,没救下来也没必要愧疚。”

    隋辨一愣,恍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薛小年出事儿时只有他一个人在,也是他下水把他给捞上来的,最开始也是他答应的薛小年带他来江边祭拜,没想到却出了这种变故,说不懊悔愧疚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也不会俩眼哭的像核桃。

    没想到薛小年当时是这么想的,也没想到薛小年复活后要说的第一件事儿也是这个。

    想到这儿,隋辨两眼一红,“嗷”一嗓子又嚎起来:“年儿,我对不起你啊!你说我为啥就非得跑去拿水呢,哪怕我让你就着江水喝两口呢——”

    其他人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够呛,地上的绿毛原本晕着,也被他给喊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双眼朦胧地左看右看:“孽灵!邪祟!我剑呢,我剑呢?!”

    场面乱糟糟,绿毛之前被水溺子迷过心窍,精神不是很稳定,脑子也迷迷糊糊,就惦记自己的宝贝剑,董鹿只能让其他弟子把他捞上车。

    她带来的人手本就不够,这会儿都已经累得连站着都费劲,见薛小年已经经过仙门和妖族两边的测试都没什么问题,虽然依旧心存疑虑,但还是听从董鹿的安排,各自上车。

    薛小年只静静瞧着,观察了片刻,低头思索几秒,再抬头时竟生涩且僵硬地说出一句话来:“死,不算,也不算真正活过。”

    说的并不是之前那种晦涩难懂的古语,竟然是略难分辨的现代语言,只是发音奇怪语序混乱,像是刚接受一门新语言,正尝试将这些混乱的词语重组。

    “你看你看,我就说这小子会说话,之前都是装的,”胡旭杰一拍大腿,“心眼真多啊!”

    不等别人琢磨薛小年是什么意思,就见他对严律略略笑道:“没想到,我还有履约的机会。”

    第7章

    早几步上车的人没听清这句低语,胡旭杰等人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的很微妙,几人甚至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佘龙脑瓜子转得快,左右看了看,见仙门除了董鹿外没人在场,这才低声问严律:“哥,你跟薛小年……跟这人以前就认识?履约是什么意思?”

    严律缓慢地感觉到一些情绪从心头浮起,但他无法分辨。

    “……我跟他当年说定,”严律按灭烟头,推了胡旭杰一把示意他去开车,“等他成神成仙,就来跟我干一架狠的。”

    他不打算再过多解释,反倒是薛小年笑眯眯地温声道:“他,允许我我杀了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乱,他又蹙眉思索了几秒,展颜笑道,“他希望我杀了他,我应了。”

    虽说他好像已会说现代语,但无论是语序还是发音都十分古怪,偏偏声音柔和,态度和举止也没了之前的疯癫,薄唇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字节。

    这种不协调感在夏夜中格外诡异。

    成神成仙,这曾是入仙门修行之人最高的最求。

    仙门里有个说法,说天地初开时灵气充沛,先诞生神祗——当时统称“上神”——魔怪,后才有人、妖等各族。

    人生来短寿且身体脆弱,一度生存艰难,但躯壳却最适合吸纳天地灵气,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得上神指点,一批人开始修行,这过程漫长艰辛,经过一代代传承才终于修得与妖族差不多的寿数,虽依旧没有强健的身体,但却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术法。

    后上神们或陨落或永眠,各族为抢夺资源而开始混战,妖族生性好斗,内部细分各族且族与族之间互不对付,打得胳膊腿儿乱飞。

    为了在这种环境中生存并且庇护没有修行能力的同类,修士们攒成一团,仙门就此诞生。那段各族都打得鼻青脸肿甚至个别族团灭嗝屁的年代,在仙门的记载中被称为“混战时期”,人与妖之间的梁子也在那时候结大了。

    人称妖为“异族”,妖把人当“牲畜”或“猎物”,打得越来越凶,四处死人死妖,尸山堆积,孽灵因此大盛横行,造成的后果相当惨重,这都是后话。

    那会儿或许是因为压力激起了斗志,仙门中人的修行进度突飞猛进,终于有人悟得大道,得以飞升成仙,寿数与能力都不再是普通修士可比。

    自此仙门鼎盛,弟子如云。

    人本就天生机敏,很快就根据自身能力不同而发展出剑、炼器、医等等各种路子,都试图以最快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跳脱尘世,俯瞰众生。

    用严律的话说就是:累死累活修行,可算是有个奔头了!卷,都卷起来!

    但传说是这么传的,修成正果飞升成仙毕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自己努不努力是一回事儿,天赋与机缘又是另一回事儿。

    哪怕是当年仙门鼎盛时期都没几个真成事儿的,更别提灵气枯竭后的现代仙门,几乎只把什么神仙当做神话故事罢了。

    别说是“修成”,就连能说一句“我有望成仙”的人都少得可怜。

    但在今夜,从严律和这个“薛小年”的谈话中却显出一丝平常——仿佛这人曾经有望成仙,只是在等时机到来。

    在今夜之前,包括胡旭杰在内的人都只对严律有个“活了很多年”的印象,严律自己也从不提起自己具体的寿数,他仿佛就只是活着,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换更迭,都与他无关。但在这会儿,严律却好像第一次与世界有了个新的关联点,只是这关联点太久远,已久远到甚至没有具体记载的蛮荒年代。

    在那个年代,或许“小仙童”并不是只喊着玩一玩,毕竟那会儿还真的有神与仙。

    隋辨张了张嘴,硬生生将那句“你俩到底今年贵庚”的话咽了下去。

    这感觉不仅诡异,甚至还不真实。

    但“薛小年”的那句“杀了他”所有人都听得懂,仙门与妖的关系在早些时期一直都是水火不容,两边儿手上都沾着对方的血,当年这小子如果真有成仙的能力,以早期仙门的作风,确实是要严律这个大妖的脑袋来震慑四方,但——

    “消停消停吧,”严律不耐烦道,“当年或许还有点盼头,现在你这小身板儿,杀鸡都费劲,还杀我呢。”

    这大长话薛小年似乎还是不太能理解,微微歪头,表情有些困惑。

    胡旭杰虽然还没搞清状况,但见他这模样,立马跟严律告状:“哥,你看你看,他又装无辜呢!”

    严律感觉自己头疼欲裂,直接无视了这话,扭头对还处在混乱中的董鹿道:“行了,有问题回去问你们老太太,折腾一晚上,我得睡觉。”

    这话倒是不假,一晚上连惊带打,众人都已经累得够呛,尤其是绿毛,医修诊断这小子被迷了心窍后又经历巨大打击,心神俱损,得带回门里观察治疗。

    其余人都看向薛小年,这位“巨大打击”手里还拎着破损的长剑,气定神闲。

    求鲤江的问题暂时性压制,这会儿就要打道回府,董鹿本已经安排好了薛小年的位置,但没想到对方却一动不动,任由隋辨喊了好几声也脚跟不挪地扎在原地,好像又听不懂话了。

    “你上你们那边儿的车,坐,坐车,人进里边儿屁股挨着坐垫儿,懂不懂?”胡旭杰拉开好声好气的隋辨,连比划带吼,“别又装听不懂啊,当我不知道呢?”

    说完就见薛小年抬起了脚,却没往仙门这边儿来,反倒是走到了严律他们开来的车前。

    严律正靠在车上抽烟,见薛小年过来也没挪窝,半眯着眼看他。

    薛小年不紧不慢地踱步到车边儿,对严律扬了扬下巴。

    这动作幅度并不大,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带了几分以前从没有过的生动,倒比之前更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了。

    “他啥意思,要坐咱们的车?”胡旭杰懵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