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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集 寒梦横江 第九章 龙啸寰宇 凤舞翩跹

    第九章·龙啸寰宇·凤舞翩跹

    2020年4月17日

    密密麻麻的云梯,蚂蚁般攀爬的攻城大军,飞蝗般的羽箭刚刚止歇。这是一

    场持续整整两天的激战,不眠不休。阵亡的士兵除了战死之外,为数不少是累得

    再也支撑不下去,就这么忽然闭上眼睛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当战斗的双方整体势均力敌,军械充沛的时候,这一场激战就只剩下惨烈二

    字。

    盛国更为富足的弓箭没能带来优势,他们射出城外的箭枝全成了燕军的补给。

    燕军更为凶悍的战斗力也没能化为胜势,几度登上城头又被压了回来。这些原本

    在将来进攻盛国时作为基地的坚城意外地陷落,于是便成了自家难以逾越的障碍。

    韩归雁瘫坐在女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气,面色苍白,汗下如雨。相比起普通军

    士,她的待遇要好得多,功力也深厚得多,可她现在也已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

    动弹一下,恨不得就在坚硬的地面上睡过去。

    陆菲嫣轻盈一跃,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穿花蝴蝶般舞动而至,手捧着面洁白

    的方巾替女将擦拭汗水。

    「jiejie也快歇一会儿。」韩归雁睁开眼眸勉强一笑道:「都累坏了,换防的

    军士们会做这些事。」

    「小事情不要紧,我还撑得住。」陆菲嫣微微一笑,摘下女将的头盔,将她

    面上的污渍与汗水细心擦去后弃了手中方巾,又换了一条继续擦拭,道:「你莫

    要管我,要统领全局,最累的便是你了。快快歇一歇,你可不能倒下。」

    「好想睡一会……我合眼片刻……莫要让我睡着……」韩归雁只觉方巾居然

    是热的,也不知道陆菲嫣百忙之中哪里找来的热水。脸上被热气一蒸,全身毛孔

    似乎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畅快得几乎要晕去。

    「嗯,你安心歇一歇。」陆菲嫣替她擦拭干净之后也席地坐下,一手弯过女

    将的腰肢钻入甲胄之内,贴在腰脊之下。

    沛然热力顺着腰后透入体内,汇至丹田,登时让心境一宁。韩归雁合上眼眸,

    安然靠在陆菲嫣肩头养神,只觉那股内力与自己有血脉相连之感。和吴征的内力

    也有相同的感觉,只是陆菲嫣的内力更温和柔软,也更加深厚。有这股内力相助,

    韩归雁恢复精力起来也快了许多,约有一刻钟时分便睁开眼来。

    精神抖擞地立在城头,两眼里神采奕奕,主将的风采便是军心最好的振奋良

    方。韩归雁这么一站,换防的军士们手脚都麻利起来。

    战斗打了月余,几乎无休无止,相比起开战时参战的兵丁已少了许多。两军

    都伤亡惨重,巨大的体力与精力消耗更让双方都不得不让军士轮番休息。可战斗

    的激烈比此前还要更强,且近日来不知何故,燕军忽然再次提高了攻城的频率,

    连攻城的军士数量也多了起来。可以换防的军士已越来越少,陵江城头已有许多

    士兵无人可换,只能拼了命地守在城头。

    「这人,实在太可怕了……」韩归雁气力复生,仍是不由感叹。她虽不是时

    时都冲在最前线,可作为主将统筹全局,消耗比起冒死拼杀的军士还要大得多。

    以她的能耐都已支撑不住,以一敌二的燕将又是怎生挺到现在的?

    「我们也不差呀?」陆菲嫣温柔劝慰着抬手指向城下道:「燕军也已到了极

    限,其实真的没想到你和铁衣能把仗打到这种地步。」

    「我说的不是这个。」韩归雁声音凝重而低沉,凤目向后一扫低声道:「姐

    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不知。」见女将说得严肃,陆菲嫣也心中一沉。

    「燕军攻城忽然加紧,按常理而论是兵家大忌。军士也是人,会害怕会受伤,

    更会累。这样打下去没有人能受得了,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燕国精兵,一样会怨声

    载道。但是这个人一点都不担心?这不可能,他只是有把握拿捏住分寸,让那根

    弦绷到极致却不断裂。他敢这样派兵攻城,正是有这样的底气。」

    「那他为何要这么做?太冒险了……」

    「因为有值得他去冒险的缘由。」韩归雁目光一收,又放得更远道:「二哥

    的军令下达,陷阵营不会再袖手旁观。现下的消息全被闭锁,但是吴郎一定做了

    些什么让他很难受很难受的事情。由此逼得他不得不兵行险着,凶悍攻城,我有

    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通常而言,两军对垒时知悉了敌军主将的想法可谓大占上风,甚至可以直接

    决定胜利的归属。以陆菲嫣对韩归雁的了解,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了十足十

    的把握。可看她的模样,即使知晓敌将的想法,得出的结论却是【可怕】。

    这已是片刻功夫里韩归雁第二次以可怕来形容敌将,陆菲嫣抿了抿唇瓣,又

    伸

    出香舌润了润骤然觉得干涩的唇肤道:「怎……怎么了……」

    「陷阵营的大军目标太广,吴郎不会动。一来他领兵之能不足,二来也难以

    对燕军铁骑行成威慑。以吴郎的行事风格与现状来看,他动的一定是小股的突击

    队,而且十有八九把目标放在敌军的粮草上。」韩归雁对吴征的了解非同一般,

    一下子就将吴征的动向猜了个十足十:「敌军来势汹汹却十分仓促,准备必然有

    所欠缺,大军粮草不足全靠后续补给。吴郎带着突击队去烧途中的粮草,至少头

    几回易如反掌。若我所料不错,城下的敌军粮草已然支应不足!」

    「那是大好事呀?」陆菲嫣越听越觉背后飕飕凉意。所有有利的战局,都没

    让韩归雁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仿佛这些有利因素集中在一起,正逼得燕军释放出

    一只恐怖的恶魔。

    「是大好事……要是我为燕将,这时候一定在考虑退兵了……」韩归雁回眸

    与陆菲嫣对视,面色有些发白道:「我知道jiejie想说,敌将近来攻得那么狠,是

    不是为了退军做准备?不是的,退军的话不是这样子,他一点点退军的意思都没

    有。所以,他攻得这么凶另有目的……」

    这一下连陆菲嫣都恍然大悟,目中闪烁着冰凉而极具惧意的光芒,牙关打颤

    期期艾艾道:「他……他让军士来送死……可以……可以节省军粮……」

    「用弱一些的军士反复不断地攻城,让他们每日成倍地死在城下。一来节省

    军粮,让存粮可以食用得更久,二来又在消耗我们的力量……这个人,太冷酷太

    可怕了,他就是个恶魔。」韩归雁也难掩惧意。并不是女将畏惧了敌手,也不是

    她已被吓住,而是敌将的冷血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燕军已是孤注一掷。陆菲嫣当然知道韩归雁这番话代表着什么,陵江城的激

    战还会持续下去,一直持续到有一方彻底崩溃为止。她忽然打了个激灵问道:

    「那寿昌城……」

    「只会比我们更艰难。」韩归雁吐着长气道:「寿昌城无论从哪里都比陵江

    更加重要,也是阵眼所在。敌将的攻势一定会更偏向寿昌。」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现在寿昌,陵江两地全都是绷紧的弦,对盛还是燕

    两国都一样,谁先挺不住崩断了便一溃千里。谁都松不下来,也停不下来,只有

    继续打下去,打到一方败绩为止。」

    「不止两城……」韩归雁一掌按在城墙上,发力捏下使得指节都发了白:

    「吴郎一样有危险,燕国一定会派遣精兵强将去对付他,以保证粮道的畅通。幸

    好……燕国高手几乎不存,祝夫人还没有现身,丘元焕也只好呆在城下不动。否

    则,对付吴郎的人选就是丘元焕无疑。」

    「还好,还好。」陆菲嫣也松了一大口气。吴征虽能,但若在燕国腹地被丘

    元焕盯上只有死路一条。

    「吴郎那里也是绷紧的弦,打击燕国粮草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接下来定会

    加倍的艰难。可若燕国先扛不住,粮草运输不利,也会兵败如山倒。」韩归雁似

    是不愿多说,几句话便略了过去,又一手指着葬天江对岸道:「还有紫陵城,那

    里一定也不太平。」

    「那个宇王张圣博怕是正求天求地让陛下大败吧。」陆菲嫣感慨道:「花丞

    相和费国师一定支持得甚是辛苦。」

    「嗯,他们二位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挺下去。若是张圣博掌权朝中内外,我们

    都会有腹背受敌之忧。」韩归雁苦笑道:「每一个地方都出不得半点纰漏,否则

    前功尽弃。」

    「会的。」陆菲嫣与她携手并立道:「那么多艰难都熬了过来,这一回也一

    定能挺过去的。」

    「嗯。」韩归雁深吸口气,胸脯高高鼓起,嫣然一笑道:「会的,jiejie,我

    们一定会的。我真的十分庆幸能与你们一道儿共进退!」

    「我们还要一起很久很久,怎么能倒在这里?」陆菲嫣温婉微笑,目光却不

    经意间投向北面的远方,忧虑之意越发深浓,怎么也藏不下去。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战场上瞬息变幻更是难以尽知,即使是韩归雁也一

    样。她说丘元焕不会去找吴征,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或许丘元焕压根就没来寿昌,

    或许正在赶来的路上恰巧撞见,也或许他抛下焦灼的寿昌城一带,无论如何也要

    去对付吴征……

    如果粮草都这么容易劫掠焚烧,还有什么仗打不赢?陆菲嫣心中惴惴,旋即

    打消了一切杂念,只陪伴着韩归雁在城头上给军士们打气。行了几步又觉心惊rou

    跳神思难宁,忍不住唤过仆从悄声吩咐道:「无论何时都要准备好一只雕儿,我

    随时要用!」

    这一日再无激战,两军都有了片刻喘息的良机。次日天光刚亮不久,

    燕军又

    已集结完毕即将发动攻城之战。城头的盛军也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韩归雁与陆

    菲嫣各持兵刃亲临女墙边,这一场惨烈的战役盛军之所以能支持到今日,与两人

    密不可分。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天上居然下起了黄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盔甲之上发出

    悦耳又连绵不绝的响声。韩归雁面色凝重,大雨固会让攻城的燕军更加举步维艰,

    可也会让各式防御的火器威力大打折扣。燕军今日的气势不同以往,整齐的军伍

    里一张张戾气十足,愤怒异常的脸,比前些日子疯狂攻城时看上去更加地凶暴。

    「他们要拼命了,看谁的弦先断……」韩归雁窃窃道。

    「我们退无可退,军士的心会更齐。他们始终是迫于yin威,军中怨气必然十

    分大,相比之下还更脆弱些。」

    「嗯,所以,拖得越久,我们的胜算越大!」韩归雁眯了眯凤目,手臂一摆

    接过张雕蟒长弓立于最前排的弓手阵中,又在腰间配上满满的两壶箭道:「一会

    儿打起来jiejie务必关注好各处,若遇敌军登城先赶下去再说。这一战……会非常

    艰难。」

    「你安心统领全局,前沿争锋的事情,我会做好。」陆菲嫣微微一笑道:

    「不知为什么,我心境十分平和,一点都不担心,也一点都不害怕。」

    韩归雁目露钦佩之意,又贼溜溜地在美妇丰满诱人的身子上一转,忽然抽出

    三支羽箭一同搭上长弓。

    弓弦被猛地拽满,牛角弓身经过无数次地凝炼,比精钢还要坚固,却又有极

    佳的韧性。女将素手里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讲长弓拽得咯咯直响,发出欲碎的声

    音。

    砰,被拽满的弓弦忽然松开,其声盖过了鼓噪呐喊,盖过了雨打盔甲的叮当

    声,高震天际!

    三支羽箭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分射三面。一箭正中燕军阵中领头猛士的肩窝,

    将他钉入地里。一箭飞上城外箭楼,一名弓手只眨了眨眼便觉咽喉一凉,一哽,

    身体腾云驾雾一般飞下箭楼,喉中鲜血狂涌。最后一箭则远远飞去,一声巨响将

    燕军的冲锋军旗给射了下来。

    除雨声之外再无声响。一弓发三箭并不是前所未见,箭无虚发也不少见,射

    落军旗虽少有,也不算生平仅见。奇就奇在这一张弓发射之时巨响震天,可见威

    力之强。而第三支箭不是射断绳索让大旗飘落,而是生生射断了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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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鸦雀无声中,盛军将士才发现韩归雁手中的长弓上,雕蟒以金色纹路勾勒而

    成,透出一股无上的威严与尊贵之意。

    「震天弓,韩将军居然能拉开震天弓!」终于有将领反应过来,韩归雁手中

    拿着的正是盛国皇室的宝物震天弓。

    自栾家背叛盛国雄踞中原之后,只能偏安南面一隅,唯唯诺诺,瑟瑟缩缩地

    苟全于乱世。以至于连国民都忘了临朝末年,这片土地曾以猛将雄兵虎视中原。

    当年的兵精粮足,猛将千员之盛世早被淡忘,但在盛国军伍里始终流传着当年威

    慑天下时的传说。

    无坚不摧之矛,攻无不克之剑,响彻天地之弓与百战无敌之甲。

    张家能在乱世立国,靠的可不仅是什么血脉传承,也因前代先祖们在一场又

    一场的争端中打下威名。

    这些传说都已随着岁月而淡忘,张家的子侄忍受着世人的嘲笑,早已没了先

    前的荣耀。但是传说终究是传说,一旦再现的时候就会被人记起。若是这些带着

    传说色彩的物件来到了适合的人手中,其震撼之大难以估量。

    陆菲嫣在一瞬间就有了这样的感觉,莫名地,她感慨颇深。每一样东西都有

    它的真命之主,譬如重现世间,来到韩归雁手中的震天弓,就像蒙尘的明珠再现

    光华。她忽然想起十余年前吴征拥有了【道理诀】,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支神箭让燕军士气大挫,似是不甘万马齐喑,燕军阵中忽然也是弓弦连响,

    射出九支羽箭来。羽箭有齐射,有连环,以气势而论还在韩归雁之上。且来势劲

    道之强,破空风声之大,竟比韩归雁的震天弓发射出的还要猛恶。

    陆菲嫣大吃一惊,燕国军中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有威力堪比震

    天弓的宝贝,羽

    箭来得这般凶悍,当是高手拈弓搭箭,再灌注了强劲的内力所致。她刚要上前,

    只见韩归雁手舞如风,弓弦连响,羽箭连发,数十支羽箭朝来箭射去。

    震天弓的威力何其猛悍,韩归雁的力量又何其强劲。她虽是日常繁忙武功修

    行不如旁人,可与吴征双修之后也始终保持着进境,羽箭上同样灌注了内力。

    箭枝在空中对撞,韩归雁发射的第一排箭枝悉数被磕飞。可她射出的箭更多,

    第二排便将燕将所发的羽箭射得歪歪扭扭,第三排更是将失去了威力的羽箭拦腰

    截断。

    这一轮弓箭较技,韩归雁虽武功逊了一筹,弓术之精却远在燕将之上。在盛

    军最疲惫,最艰难的时刻,韩归雁以一种古老,过时的战术—大将单挑唤醒了盛

    军得士气与勇气。

    盛军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像滚滚葬天江水连绵不绝。每一声嘶

    吼都像拼出吃奶的力气,几乎喊破了喉咙。

    韩归雁举起长弓,凤目含煞,心中着实松了口大气。即使神勇如她,此前又

    得陆菲嫣内力相助,接连张开震天弓也难以承受。举弓的左臂尚好,拉弦的右臂

    已在发颤。但是这一切至此全都值得,盛军的士气在最关键的时刻到达顶点,剩

    下的便是拼出全力的搏杀,狭路相逢勇者胜。

    蒯博延隐在燕军阵中微微摇头赞道:「真大将之才也。」他挥了挥手,下达

    攻城的军令。这一挥手便是不死不休!而他只带着十余随从悄悄打马离去。

    原本他可以集中力量打下陵江城,循序渐进。他的计划也是如此,持续的消

    耗过后将形成掎角之势的两城一寨逐步蚕食。可后勤不畅让计划落了空。盛国的

    突袭时机选的绝佳,是运气也好,还是张圣杰失心疯了也罢。现下正是燕国最虚

    弱的时候,人困马乏,兵无战心。

    但是蒯博延知道这一战必须打,即使伤筋动骨地抽调兵马,粮草,匆匆出发,

    也必须要快速地,以最残忍,最凶悍的手段将盛军扑杀在此。否则今后陛下想要

    一统天下,征讨盛国时会付出几倍于今日的代价。

    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折衷之法,冒险孤军深入,对后方的空虚也是无可

    奈何。恰好盛国居然就有这么一支灵活又战力绝佳的军伍!他们一下子就抓住燕

    国的弱点,正面的据守不出,后方被搅风搅雨,每一下都让燕军无比难受。

    蒯博延深知燕军无论从军心,士气都已到了强弩之末。更严重的是,即使用

    了最可怖的方法,粮草的支应也已不足十日。谁也不知道下一拨粮草什么时候会

    来,还会不会来。

    所以他要一鼓作气地击败盛军。陵江城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寿昌城才是。

    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唯有拿下寿昌城才能做到!陵江城的攻击不能停,因为不能

    让这里有喘息之机,否则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五十里的路程,快马发力奔驰下不到一个时辰便至,这里的燕军也是刀枪映

    日严阵以待。入了中军帐,各部将军都已到齐等候。蒯博延在桌案前站立,一手

    捻起一把令箭威严道:「诸将听令!」

    「在!」

    「即刻攻城,不得后退。」简单的八个字,却决定了尸山血海。蒯博延一边

    下令,一边披上了案边摆好的轻甲。

    从大军抵达寿昌一带起,蒯博延始终没有露面。盛军至今不知燕军主将是谁,

    甚至连燕军大都不知,诸将见他模样不由心中一凛。

    虽已从诸多军令中猜到已至决战之时,但蒯博延穿上战甲才证明他的决心有

    多大。这位丘元焕最喜爱的弟子,也是托付了未来的弟子,在这一刻下定了一往

    无前的决断。而且他不再藏着掖着,会亲临前线,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亲自向寿

    昌城头攀登。

    身为主将在决胜时刻最该有的模样!

    燕军诸将齐齐在心中挥了挥拳头。能征善战的燕军居然与羸弱的盛军对峙如

    此之久,至今不能收复国土,堪称奇耻大辱。燕军能始终保持着疯狂的攻势,这

    份羞耻感也是推手之一。

    耻辱必将以鲜血来清洗,今日便是大幕开启的时刻。

    蒯博延披好轻甲,带上将盔,配好宝剑,将手中成把的令箭一抛道:「进攻。」

    简单的两个字,也没有厉喝,可营中诸将均心中一凛。只见令箭笃笃笃地全

    数插在地面,宛如一柄尖端指着寿昌的长剑!

    即使时日不长,蒯博延身为主将的能耐已得到认可,能把局面收拾到眼下的

    地步,旁人自问不能。如今主将又露了一手武功,可谓文武兼备!诸将除凛然之

    外,心头也是发热。待蒯博延亲自冲锋的时刻,燕军必将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来了!」韩铁衣默念一声高高举起了

    手,冷冷地望着城下在大盾的掩护里

    朝城墙逼近的燕军。

    身处压力的最中心地带,近日来他rou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儒雅的气度仍在,

    却掩不住深陷的眼眶与憔悴的面容,只是一双眼眸依然炯炯有神!

    这一场激战比让他重伤的下卞关之战还要惨烈。仗打到现在,战术,战略的

    作用几乎归零,剩下的只有一口气,看谁心气更高,更持久,谁能坚持到最后。

    燕军将领明显是要在今日就此分个高低!

    「好小子,把燕军都逼到这个份上了。妈的,你在后头潇洒还领功劳,压力

    全让老子给你顶了!」韩铁衣冷笑一声,目光又是一凝,额角沁出了汗水。

    燕军大阵里前军左右分开,一员大将全身漆黑地一马当先冲向阵前,身后的

    数十名将领开花似地逐渐散开入各军里。唯独他一路飞驰直抵燕军最前才一扯马

    缰,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

    主将亲临阵前,燕军的士气可想而知高涨到什么程度。但令韩铁衣害怕的却

    不是眼前的燕军,而是这员大将他从未见过。燕国的将领,尤其有名的将领他无

    一不知,这么重要的一场大战,燕军主将居然不是丘元焕?他不畏惧城下这名陌

    生的将领,畏惧的是,丘元焕去了哪里?

    除了吴征,还有谁会重要到让丘元焕抛下一触即发的大决战离开寿昌城?韩

    铁衣手心里全是汗水,战局至此已然完全失控,没人能料想到未来,只有拼尽全

    力地撑下去,对谁而言都是如此。燕军主将会猝然出现,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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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吧!既然每个人都是生死一线,那就看谁撑得过去吧!

    「痛快,痛快!」韩铁衣哈哈大笑,豪迈之处竟不比大兄韩铁甲。他忽然从

    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指天大叫道:「唯今一战,有死而已!本将誓不退后半步,与

    全军共存亡!」

    下着雨滴的天空忽然霹雳一声,划破天际的雷电像从天而降的利剑,似乎与

    韩铁衣手中宝剑相连于一处。剑身上的蛟蛇纹路金灿灿地闪闪发光,尤其顶上独

    角,正刻画在宝剑的刃尖上,在雷霆中仿佛欲升天化龙。

    「攻无不克之剑?韩将军手持的是攻无不克之剑!」盛军欢声雷动,士气大

    涨,一时与满目嗜血的燕军不相上下。

    蒯博延不为所动,只挥了挥手之后双腿一夹马腹,竟随着缓缓前行如洪流般

    的大军一同进逼寿昌城墙!

    ………………………………………………………………

    「大人,情况有些不对劲……」于右峥抽着鼻子露出恐惧之色,仿佛在空气

    中寻找危险的味道自何处飘来。

    对于他关于情况有异的判断,吴征相当地尊重。所谓术业有专攻,加上有些

    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本能,带领着这帮江湖异人,就得善加利用他们的长处。

    「这路运粮队伍虽是行色匆匆,可是您看,车辙子在地上压的痕迹十分怪异,

    车厢也晃得厉害。依属下看未必是粮秣。咱们犯的案子多了燕贼防备越发森严,

    但看这东西,不像,不像。」

    于右峥指指点点间,忘年僧不耐烦地一摆手,颠三倒四地低声道:「哪来那

    么多废话?这车子运的若是粮草,贫僧自己把头砍下来。装金银的是这样晃,装

    字画红货的是这样晃,装满粮草的车子行起来是那样晃,老子劫货了无数次,一

    只眼睛也看得出来。」

    吴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车队去得远了才急向于右峥道:「想尽一切办法

    知会兄弟们,不必等候,速速返回陷阵营。不对,不成,不成……不能去!我们

    先回山。」

    做了个把月的山大王,不仅有吃有喝,还逮住机会又烧了一次运粮车队,身

    边还有三位娇娘陪伴,吴征简直快淡忘了艰辛。听闻化整为零,各自为战的突击

    队另还烧了两把大火。四趟车队烧下来,这一趟入侵燕国腹地功勋卓著,足以大

    大缓解韩家兄妹肩上的压力,也让战局有所改观。

    想过去他那个【哥哥】燕皇正暴跳如雷,前军的将士也惶惶不可终日,自己

    的好日子也到了头。燕军孤军深入,难免有现下的困局,自己又何尝不是孤军深

    入?

    来燕国不是游山玩水,也迟早会引来燕国的注意。怪就怪自己嘴欠,取笑燕

    国高手凋零,总不成派大将军丘元焕亲自押送粮草。不想一语成谶,于右峥与忘

    年僧证实了车队有诈,那么精心的布局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燕国现在能对付自己

    的除了丘元焕还有谁?既然着手布置,来的也只能是这位燕国第一,也可能是天

    下第一的高手了。

    几人不敢现身,等车队去得远了才从树林里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离去。幸亏没

    有被冲昏头脑,行事时始终小心谨慎,方才若是稍微大意,个中危险不言而喻。

    山间林木葱郁,矮矮的树桩显是被人新砍伐出一小块空地。几架小帐篷就是

    临时的居所,虽看得出经过精心的打点,也仅是让山间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清苦。

    「掌门师兄,探查得如何了?」顾盼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娇声道。

    不知是兴奋于吴征归来,还是近来功绩连连,急于再建功一回。

    「有危险了。」吴征在她发顶摸了摸,沉着脸想笑又笑不出来,席地而坐着

    思量道:「丘元焕来了……」

    「什么?他怎么会来这里?」倪妙筠罕有地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

    「方才的车队有诈,是个钓鱼的鱼饵。车队里还有个人藏得很别扭。」吴征

    摇了摇头道:「他是绝顶高手,而且和我娘,我师傅他们不同,这人的霸气怎么

    都藏不住,只能是丘元焕。他没有藏在车厢里,八成是准备沿途观察。幸好我们

    躲得非常远。」

    空地里很快聚集了四十来人,俱都静静地听着吴征所言。要面对十二品高手,

    不是光靠逞强或是勇气便可以办到,人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是不是该想办法离开?」

    「还有一百多名兄弟没来汇合,我不能丢下他们就走。」吴征摇了摇头道:

    「大家跟着我一起出来,就得一起回去。而且……一定有兄弟已经遭了毒手。」

    「大人,这一趟出来,属下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兵为国出力,吃粮饷,

    效死命,这是应有之义。大人是万金之躯,不可造次。」于右峥与伙伴们对视一

    眼,领头说道。

    「我出道以来,临阵脱逃只有一回。那一回我抛下师门长辈走了……我不想

    再有第二次。而且,现在想走已经很难,很难。」吴征以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草

    图,道:「丘元焕不是草包,而且有他在,我们都不是对手,只要被追上就是死

    路一条。」

    「大人,要怎么办您下令吧。属下绝无二话。」

    「是啊大人,您下令吧,我们都跟着您干了!」

    「倪监军!」吴征霍然起身,咬牙切齿道。

    「在!」

    「你与本大人瞪亮了眼,但有违令不尊者,不论亲疏皆按军法重罚。」

    「是!」

    「好。我们这样想走,走不了,也走不远。丘元焕之所以会在这里,全是因

    为我在这里。只要我现身,他就无暇他顾。所以,要走,我们去干票大的,等他

    盯上了我,你们就要走就简单了。我自己一人藏起来,丘元焕只要没开天眼也找

    不着我。」吴征呛地一声抽出昆吾剑道:「不少弟兄都还蒙在鼓里,不能置他们

    于不顾。丘元焕既然跟着押送的车队,我们就掉过头去,这一回不烧运粮车队,

    咱们去烧东郭县衙!于右峥,带着大伙儿回去陷阵营,听明白了吗?」

    ………………………………

    寿昌城之战已进行了足足三天三夜,春雨由黄豆大变成雨丝,又变成黄豆大,

    再到天色刚刚放晴。三天三夜的春雨也洗刷不去这片土地的血腥气。

    三天来,韩铁衣没能合上片刻的眼,至此目中已全是血丝。城下的蒯博延也

    一样,就在箭雨覆盖之地拄剑于地站立着督战,就差亲冒矢石了。但韩铁衣知道,

    他一定会的。燕军像一群嗜血的疯兽,反反复复地冲击着百孔千疮的城墙,令整

    座寿昌城摇摇欲坠。

    也几乎就在天色放晴的那一刻,蒯博延起身,踏步向前,抽剑,怒喝,足尖

    一点飞过三名燕军士兵跃上云梯,足下生风般向城头登去:「随本将登城,先登

    者赏金千两,封万户侯!」

    主将率先,且在重赏之下,燕军齐齐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怒吼声。谁都看得

    出盛军已经熬到了最后,战力上的差异让他们再也撑不下去了,蒯博延的参战便

    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位冷酷,但勇猛异常,且身负绝顶武功的燕军主

    将,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出最凶残的呐喊声!

    城头的滚石早已用完,羽箭在韩铁衣的指挥下瓢泼大雨般朝蒯博延射来:

    「杀了他,杀了他!」

    蒯博延双足踏牢了云梯,手中长剑一旋水泼不进,羽箭全被挡在剑光之外。

    神威凛凛

    力压全场,寿昌城内外数十万的大军,似乎唯他一人统领了天地:「韩

    铁衣,可敢与本将一战!」

    果然是十二品高手!韩铁衣的心又揪了起来。

    燕国的军士已彻底疯狂,嗷嗷狂叫着冲向城下,云梯像密林中的藤蔓一样搭

    上城头,攀登的军士就像藤蔓上的蚂蚁。他们会涌上城头,将整座城池一同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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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铁衣武功虽强也不是十二品高手的对手。他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蒯博延安

    然登上城头,天神下凡般一个翻身立上城墙,剑指自己。

    没有军士敢上去自寻死路。高手只有高手才能对付,他们上去都是自寻死路,

    且死得毫无意义。连箭雨都已不再朝蒯博延射去,这么近的距离下放箭,只会伤

    害同伴。

    盛军大挫,燕军气势正盛之时,忽听一声好听,不慌不忙,优雅又不满的女

    音道:「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可知死字怎么写?」

    城头最高处的瓦顶站了一位白衣飘飘,手持长剑的女子。没人知道她什么时

    候来的,也不知她什么时候登临绝顶。且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只是这么简简单单

    地站着,身形却像足踏冰雪,从瓦顶一路滑下至屋顶边缘忽然顿住,居高临下地

    俯视蒯博延。

    即使在杀声震天的战场,这绝美一幕下的绝美美妇仍吸引了无数目光,仿佛

    天降一位仙子落在城头。

    「祝雅瞳!你果然在这里……」

    「受死!」不待蒯博延说完,祝雅瞳也飘然落在女墙上,一剑平刺。

    寿昌城岌岌可危,自己出现的一瞬间并不能吓退几近发疯的燕军,唯有尽快

    逼退甚至杀死蒯博延,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两位绝顶高手踏着女墙,一边是深渊般的城墙,一边是无数军士生死搏杀,

    其惊心动魄之处,每一下都险到了极致。

    蒯博延横剑一架,两柄长剑相交一同发出嗡嗡的剧震声。只简简单单的一个

    试探,在绝顶高手的手下便有诸多不平凡之处。

    双剑一沾即变招,祝雅瞳长剑圈转,几乎黏着蒯博延的剑身反手一压腾空而

    起。在女墙之上,她的魔劫昙步正好施展,论轻功,世间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且她正压在蒯博延长剑的半身处,令他使力最是别扭。其目的不为求胜,更不觉

    得能杀死敌手,而是为了将他逼下城头。燕军士气正盛,只需将蒯博延逼下去,

    士气必然大挫。

    蒯博延单足牢牢踏定城头,随着祝雅瞳翻转的身形像只陀螺似地滴溜溜旋转。

    只一招,他便自知修为不如祝雅瞳,也深明自己只消拖住这个可怕的女子,盛军

    便是穷途末路。足下的砖石在巨大的压力下块块碎裂,蒯博延单足陷落依然稳如

    泰山,绝不肯后退半步。

    祝雅瞳连攻三招,虽占优势,却始终逼不下蒯博延,略觉焦躁之时,蒯博延

    被压制的长剑忽然挣脱了束缚反撩而上,挑向祝雅瞳小腹。

    祝雅瞳「咦」地一声,应变奇速地上身向后一弓躲过杀招,一记后翻稳稳落

    在女墙上。她抿了抿唇,知道自己武功虽稍强,要胜也颇为不易,且蒯博延一味

    拖延时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想逼他下城头绝难。事关大局与寿昌城里十余万

    盛军性命,祝雅瞳收起轻视之心道:「你是长枝派的门人?」

    蒯博延眼观鼻,鼻观心不答。

    「看你的年纪当是丘元焕偷偷养着的弟子了?此前担忧栾广江忌惮才不叫你

    出来对么?长枝派向来没听说有什么传人,如今看来是韬光养晦而已。」祝雅瞳

    眼珠子一转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蒯博延忽然一笑,运起内力大喝道:「攻下寿昌城之后,拿了这妇人任由诸

    军享用!」

    祝雅瞳的风姿无人能挡,而大军死战后也需要发泄,若能有这样一位美妇真

    是梦寐以求。祝雅瞳闻言也有些发寒,从小到大,她见了太多男子的嘴脸,但像

    蒯博延这般冷酷的还是仅见。——谁不想占有她?蒯博延居然能随口一句便把自

    己像只白羊一样任由众人分享,其心智令人不寒而栗。

    「待用你犒劳完众军之后,本将会送你去地下见你的宝贝儿子!」

    祝雅瞳双目一眯。若是

    从前有人这般提及吴征,她胸中难免怒火中烧。但现

    下她的心境早已大不同,这句话就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仅是微澜而已。

    她淡淡道:「丘元焕不在这里,莫不成亲自出马去对付我儿了?呵呵,你们长枝

    派好大的威风。」

    蒯博延不再答话,仍定定地等待祝雅瞳含愤出手。每一句话他都拿捏得当,

    甚至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不说都恰到好处。已经不断有燕军登上城墙,两军

    开战以来还是第一回在城墙上展开如此久的搏杀。盛军已然十分艰难……这就够

    了……

    「呼……」祝雅瞳舒了口长气,挺直了背脊道:「比较起来,你们都是畜生

    呀。」

    长剑一抬,莲步游移,即使在女墙上的方寸之地,祝雅瞳仍踩出罡斗之步,

    正是【迷梦八式】的第一式【遮天迷地】。

    丘元焕曾亲眼所见【迷梦八式】的厉害,这剑路来无定,去无踪,难以破解。

    可蒯博延既听师尊说过,他武功又强于戚浩歌与李瀚漠甚多,当下一挺长剑,凝

    神接招。

    祝雅瞳足下刚踏了一半忽然变招,上身刺斜里栽倒下去,混如酒醉,竟接了

    第二式【魂牵梦萦】。她与吴征双修之后也参悟【道理诀】精义,威力绝大的迷

    梦八式如今更加圆融舒展,信手拈来,威力也是大增。

    美妇的双足仍踏在女墙上,像只不倒翁一样侧旋,刺斜里剑刺蒯博延。蒯博

    延猝不及防,只见祝雅瞳手中的长剑仿佛开了一朵剑花,剑锋破碎了清光而出。

    他再也不能站立不动,双足连踩死命地后退,险险避开。

    祝雅瞳像片影子一样身随剑走,这一下含怒出手,攻势之凌厉若电闪雷鸣。

    两位高手在女墙之上你追我赶,一进一退犹如鬼魅。蒯博延虽不敌连连后退,祝

    雅瞳的剑锋始终没能将他击伤。

    而登城的燕军已越来越多,城墙上到处都是喊杀声与拼命的短兵相接。城头

    的混乱使得燕军已进逼城门,攻城大锤不住锤击着城门。每一锤都是泥沙俱落,

    每一处都让城门发出痛苦的咯吱声。绝望的盛军徒劳地厮杀,麻木地挥舞着兵刃,

    听不清将令,找不到同伴,连视线都已模糊……

    城头的殿堂里向来是主将下达军令,指挥作战之处。只是韩铁衣已多日没有

    回到这里,战事激烈,所有的军令都在女墙边直接下达。所以这座殿堂空无一人,

    只有被禁止任何人进入的偏殿处还有五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也没人发现他

    们。

    「燕贼勇武……朕的儿郎真不是他们的对手么?有了吴兄的援手,还不是他

    们的对手么?」张圣杰立在窗棱怔怔地望着激战。来到韩铁衣的军营之后,他不

    干涉一切军令,甚至没有现过身,将自己的影响力降到了最低。他知道御驾亲征

    会带来诸多不利因素,因此,他只是藏身在这里,做个不存在的人,旁观这一场

    惨烈的战事。

    「陛下,妾身有事起奏。」

    「嗯?爱妃请说。」

    张圣杰诧异地回身,只见花含花跪倒,五体投地行起了大礼道:「战事已急,

    妾身请陛下登城,挽狂澜于既倒!」

    「嗯?」张圣杰吃了一惊,此刻登城,固然能振奋盛军士气,可对燕军而言

    更是巨大的刺激,俘获盛国皇帝该是多大的功劳?燕军会一往无前!

    「妾身知道陛下的忧虑。可陛下若欲建不世之功,必为不世之行!寿昌城若

    破,盛国便危如累卵再无翻身之日!妾身亦知陛下不欲为人之下,妾身愿随陛下,

    与寿昌城共存亡!」

    张圣杰再吃一惊,忽然醒悟!花含花虽是文弱女子,却久被盛国丞相花向笛

    暗中培养,曾被花向笛赞为【以女儿之身,政为天下先】。两军混战间,谁都自

    顾不暇,唯有她旁观时审时度势,才冒着欺君之罪说出振聋发聩之言。因为张圣

    杰也明白,自己再无退路,若不在这里背水一战,盛国便彻底完了。

    「妾身愿随陛下,与寿昌城共存亡。」费紫凝亦醒悟过来,一同跪地道。

    「好!好!好!」张圣杰满面通红,全身热血沸腾,向两名侍从太监道:

    「披甲!」

    城头的血战惨烈无比,遍地都是死尸,遍地都是成河的鲜血,登上城头的燕

    军与死战不退,也无路可退的盛军几乎到了四六之数。以燕军的勇猛,盛军异常

    艰难地节节后退。

    城门也是千疮百孔,盛军已放弃了加固,反在城门整军,准备待门破之后与

    燕军决一死战。

    「咣当!」一声大响,城门倒塌的声音像一道被点燃了的催命符,待火光熄

    灭,黄符烧尽,便是埋葬寿昌城里盛军将士之时。

    同一时刻,城头上的殿堂忽然打开,一名男子身披黄金

    宝甲,头戴金龙冠冕,

    领着两名身着凤衣的女子一同登城。那男子贵气逼人,更蕴含难以言喻的威严吐

    气开声,奋力高喊道:「朕与韩将军,与诸军一同死战,绝不后退半步!与寿昌

    城共存亡!」

    说罢,那男子夺过身边已傻了眼的军士手中鼓槌,一锤又一锤地打在战鼓之

    上。没有战场的节奏,没有军令的意图,只是这么一下,一下,又一下,声声震

    耳,声声啸天!

    「妾身与陛下同擂战鼓。」花含花拿起鼓槌,她身体文弱,只能紧咬牙关双

    手同举一根鼓槌,随着张圣杰的节奏敲打着战鼓。

    张圣杰在长安浪荡多年,认得他的人实在太多,几在一瞬间燕军便呼喊起来:

    「是张圣杰,是盛国皇帝,捉拿他,捉拿他!」

    转眼便有燕军爬上殿堂前的城墙,疯狂地砍杀着沿途的军士欲擒拿张圣杰。

    一名燕军一手持大盾,一手持大斧,异常勇猛,手中大斧连挥力贯千钧,盛军抵

    挡不住接连有数十人倒下。那燕军狂呼着大踏步向前,忽然一杆长矛毒蛇般从盛

    军丛中刺出!

    长矛雕着蛟龙,像张开利齿遍布的巨口,吞吐着寒光戳来。那燕军狰狞地笑

    着举盾一挡,正准备以盾面逼开矛尖后砍翻面前的一切。忽觉一股大力袭来,大

    盾像层纸一样被戳穿,矛尖从他的眼珠贯入,脑后贯出,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挑了

    起来猛甩而出。

    「随妾身护驾!」

    持长矛的女子挽起青丝,顶镶金花,红妆之下一点红唇紧抿,身着六宫之首

    的凤衣。她挑飞了燕兵,从殿堂处的城头挺矛而进,长风中衣带飘零,整个人都

    似罩着万凰之王的光晕。

    看傻了的盛军像是睡中猛省,颤抖着牙关喊道:「护驾,护驾!」连片的护

    驾声从殿堂处开始扩散,能看见此处的,便知皇帝与贵妃正不避箭矢亲自擂鼓助

    威。皇帝身上的宝甲光辉灿烂,几能与日争辉,正是百战无敌之甲。皇后更威风

    凛凛地在无数燕军的包围中,手持一杆长矛泼风般飞舞,她的身边倒下成片的燕

    军尸体,长矛之锋锐当着立毙竟然所向无敌,正是无坚不摧之矛!

    「护驾!护驾!」低落的盛军士气在瞬间被点燃。囤积在城门口的盛军在大

    门被砸开的一刻疯狂地反冲锋,城头的盛军则有了方向,目标,与精神之力,朝

    着殿堂处靠拢。他们不顾一切地砍杀敢在沿途阻挠的燕军——皇帝与贵妃擂鼓,

    皇后浴血奋战,还有什么能更令人振奋?还有什么能让军伍效死命?

    「成了,成了,能成!一定能成!燃烟,快,去燃金龙烟!」韩铁衣几乎已

    绝望,万万料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张圣杰此前没给他添一点麻烦,却在最关

    键的时刻做了最正确的事——发挥了他最大的作用,身为一名皇帝最大的作用!

    这股迸发出来的力道足以移山填海,令斗转星移。

    寿昌城头终于燃起了久违的狼烟。且和从前按兵不动,严防死守的信号不同,

    这一道金黄色的狼烟蜿蜒上天,飘散之际若金龙探爪,呼风唤雨,威风凛凛。驻

    守诸城的将领浑身打了个激灵,跳将起来吼道:「出城,出城,他娘的全军出城!

    进攻,给老子进攻!」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寿昌城头先登城的燕军被豁出了性命的盛军斩杀殆尽,

    殿堂前的金龙鼓声震天般响,城头的一点红衣杀到那里,将士就跟到哪里,挡者

    披靡!她是最靓丽的风景,也是盛军将士最振奋的士气支柱。

    连祝雅瞳与蒯博延这对绝顶高手的生死搏杀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费紫凝领兵将燕军赶下城头后汇合了韩铁衣,见城下不少燕军反攻出城正殊

    死血战。两人对视一点头,费紫凝一振无坚不摧之矛娇喝道:「随本宫杀尽燕贼!」

    她单手一撑女墙,竟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护驾!」韩铁衣次之,随后有更多的士兵从云梯上攀登而下,从城门口冲

    出。当军心彻底拧成一股绳,豁出所有一切都不重要的时候,没有人能抵挡……

    「你还不走?」祝雅瞳笑得犹如一朵鲜花,赞叹道:「还看不明白么?真英

    雄之帝,豪杰之后,合该盛国当兴。」

    蒯博延远远眺望殿堂边的张圣杰,又看了看眼前的祝雅瞳,无力地合上双眼

    道:「天意,天意!」

    「虽天意,亦人谋也!只可惜杀不了你!」

    「下一回见面,再分个高低吧。」蒯博延跃下城墙,几个起落便退入燕军阵

    中。燕军紧绷的弦已断,当时兵败如山倒,他意态之萧索,居然沿途都不想杀几

    个盛军解恨……

    「嗤,输就输了,高低还没分出么?」祝雅瞳傲然一笑,自言自语道:「现

    今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在武学上与

    吴府争锋?」

    盛军八面合围,燕军开始如潮水般退却。韩归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

    寿昌城之战大胜,她放开陵江城门,依着军令合围。陆菲嫣却急道:「我不能陪

    你了,我去寻吴郎。」

    唿哨声中,扑天雕已从空中飞来,韩归雁知道事态紧急,吴征那边的危险实

    不在此地之下,忙道:「速去,万万小心,不可力敌。」

    「我知道怎么做。」陆菲嫣与她一个拥抱,道:「我一定会护着他回来!」

    扑天雕振翅高飞一路向北。辽阔的燕国大地,吴征会在哪里?陆菲嫣已无暇

    顾及那么多,只希望能早一刻赶到许县附近。只暗暗盘算着下定决心,如果找不

    到吴征,便直接去找丘元焕,只要拖住了丘元焕,吴征便能安全了。

    她刚动身不足半个时辰,寿昌城里的皇夜枭也张开巨大的羽翼箭射般没入云

    端,向北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