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2
新年2
是裴思星。 裴思凡一颗心落了地。 她弯起眼睛,扯出她最擅长的笑,“要进来躺会吗?” 裴思星一愣,摇摇头,指了指门外,“准备吃饭了,mama让我来叫你,下去吧。” 裴思凡笑容放得更大了,说,好啊。 她先一步出了房门,故作轻松地捋了捋毛衣下摆,打发局促。 裴思星望着她纤瘦的背影与姣好的曲线,叹了口气,眼里写满复杂,“落落,如果你不想笑,不用强笑的。” 楼下应景地传来一阵欢笑声,却激得裴思凡一眼热泪。 她回过头故作不解,“怎么?”就这会,她嘴边还是挂着笑。 好像习惯了,越紧张她越要挤出笑,假装自己很自在,假装自己无恙。 走廊没开灯,冬日天黑的早,二楼布着昏光。 裴思星往前走了一步,深深望了眼裴思凡。 她第一次看到裴思凡,嘴巴张的很大,大脑一片空白。 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干净,透亮,睫毛长,眼睛美,百褶裙下的长腿纤细笔直,开口那声“爸爸mama”比山里的百灵鸟叫的都好听。 裴思星离开养父母,来到陌生的城市。 即便所有人都对她热情,可她知道这不是她习惯的生活,她不适合这里。 她不会说普通话,英语极差,不会钢琴,走路驼背,甚至和宋毓芬走开一会,她连红绿灯都不认识,直直地闯,险些被撞。 她是个木头,是个流淌着城市血液的乡下人。 她局促,紧张,焦虑不安,压力山大。 而裴思凡能从容地做好她需要拼命努力的一切。 她受挫时很难过地对宋毓芬说,我觉得我不配做你们的女儿,落落更像裴家的女儿。 她说的是真心话,不带嫉妒的,但宋毓芬却很不高兴,在她眼里,裴思凡夺去了属于她的璀璨,无论她出门多卖力地介绍这是她的女儿,别人总会跑出一句,和以前长得不太像了。 那眼神透露的意思,不如以前好看了。 她不好看,不如裴思凡好看,明眼人都知道。 裴思星尴尬,宋毓芬也尴尬。 于是就像磁带不停回放歌曲一样,宋毓芬将那桩让人咬牙切齿的拐卖领养往事搬出来叙述,一遍一遍,不胜其烦。 裴思星听多了,人烦躁,她羡慕裴思凡,羡慕她漂亮,羡慕她聪明,羡慕她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处理的那么好。 可从陶骆与她拉手出现那天开始,她的羡慕破碎了。 她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宴宾客,眼见她楼塌了。() “不想笑,不要笑,没有人会怪你的。”裴思星认真道,每个字都努力地咬清楚了。 这是我的人生,别过的那么卑微。 “难道要我哭吗?”裴思凡垂下乌眸,掩去闪动的波光。 “可能哭了就不用面对了。” 她说完,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前的一阵广告空挡,裴思凡站在路口吹风,烟花在远处蹿起。 她整餐饭都没有抬头,没有看陶骆,没有看那个叫楠楠的女孩 裴思栋还踢她,问,你是颈椎不好吗? 裴思星赶紧插话,帮她圆了过去。 今晚她是焦点,而她也很努力地占据话题位置,有问有答。她长大的地方就是个很随意的地方,唠嗑对她来说并不难。 难的是说的得体,说出的话有人能接。 而今晚所有人都很给她面子,不像班里的同学,明里暗里都在嘲笑她。 此刻,裴思星与裴思凡一起,走到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里看烟火。 “思栋哥说他买了很多烟火,等会放,你去吗?”她搓搓手,嘴巴对着手心呵气,脚尖来回跺着,看着很冷。 反过来看裴思凡,与她站在一道,两手揣在风衣口袋里,青丝舞动在乍现的烟花下,楚楚不凡,美的没有季节性。 “我不想,”裴思凡出了口气,期期艾艾抬起眼,“可以吗?”其实她很清楚,可以不可以的决定权在她自己。 裴思星伸手拨开她唇边的发丝,笑说:“你长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可以。” 裴思凡一愣,当她暗自比较过长相的想法被她知道了,心虚了一瞬。 而裴思星的目光太真诚,淳朴得就像不是裴家的孩子一样。 她真心地捧起她冻皴了的脸蛋,说:“你也很好看。” 轮到裴思栋四处找她们姐妹时,裴思珏叼了根烟站在院外的菜地里,不屑地说,“人家回屋看春晚去了。” “我去叫。” 裴思凡往年最喜欢放烟火,能放倒后半夜,拖斗拖不走,多是陶骆陪她放完的,今年他特意决定耐心一回,想到她在家里逼仄的生存环境,念一起长大的恩情也不能全让裴思星占了风光去。 结果人家说,今年不放烟火。 为什么? 哥,我长大了。 靠!他插着腰走出来,骂了裴思凡一句,还真当人家是亲姐妹了,抱在一块嗑瓜子了还。 他不喜欢接受新人,好不容易接受了裴思凡,裴思星便像外人了。 裴思珏没理他逼逼叨叨,瞥了眼一脸死腔的陶骆。 他半坐在矮篱笆上,指尖的猩红一明一灭。 面对面的饭局,度秒如年,他几度崩溃到要掀桌,最终还是钉在了椅子上。 席间,裴松山谈到了裴思凡准备去法国的事,强调了一个尽快,像是说给他听的。 在场能听懂其番深意的也就裴玉湖与裴松山两家,大家说恭喜落落要去浪漫国度。 于是,她露出了这一晚第一个微笑。 他一个正眼也没有看她,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刻在了余光里。 恭喜你,裴思凡,没有多久你就能解脱裴家了。 陶骆吐了口烟。 白雾迅速湮灭在空气中,不落痕迹。 裴思珏蹲了下来,两手搁在膝盖上,一副痞态。 她伸手进兜掏了一根,陶骆咳了一声,建议道:“别抽了,女孩子别抽那么多。” “你管的比我亲哥还宽。”裴思珏没理他,兀自掏烟。她刚失恋,现在气绝到恨不能去蹦极。 “我是管不着你,16岁就开始抽烟,烟龄比我还长。”陶骆起身,掸了掸衣服。 “哟,多谢你不管我,不然我也拒绝不了陶司令。”裴思珏向来嘴巴毒,少时一句“野种”碰巧被裴思凡听到,哭了二里地,怎么哄都哄不好,导致现在她们表姐妹都不亲。 陶骆停下脚步,背对她。 又是一阵绚烂散开,落在头顶。 五颜六色,亮在夜空。美的让人热泪。 身后一道点火声。 陶骆喉结上下滚动,朝人影绰绰的大宅望去。 窗户正朝电视厅,裴思凡露了半个额头,好像在笑,一颠一颠的。 “很明显吗?”他突然发问。 裴思珏也不意外,眼神淡淡的,波澜不惊道:“你们那样难舍难分的,骗得了谁啊,也就裴思栋傻缺。” 他苦笑。 亮堂的电视厅里,电视播放的很大声。老人家耳朵不好,大家讲话也高了好几个分贝,几句话一讲,情绪也高亢了一些。 裴思凡拿了个苹果直起身子,裴松山说,先给奶奶削一个。 她笑着应好,目光直直穿过窗户。 那里有个人影,站在风里,迷迷糊糊,又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