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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蜂蜜水

    

12 蜂蜜水



    这场旧友重逢的宵夜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分别的时候,骆景扬的眼神已经没有来时那么清明如水了。

    那里盛着一些很复杂的情感,闻佳尚不明白。她安安静静的,和骆景扬一起将他的战友送上车。

    四个男人碰拳拥抱,感情都很克制,唯有许宁在转身前终于忍不住,突然扑到骆景扬怀中,哭得惊天动地。

    他喝醉了,本就不白的脸漫着酒色,扯着骆景扬的胳膊抽抽噎噎的。

    骆哥

    只喊名字,说不出话,事实上,许宁想问骆景扬能不能回去,却也明白这是个傻问题。

    骆景扬顿了一下,手垂在身侧紧捏成拳,隐隐现着青筋。

    此情此景,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他离开利刃的那天,平时同吃同睡的兄弟在大队门口站成一排送他离开,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年纪最小的虎子憋不住情绪哭声响彻整个大队,扯着他不想让他走。

    没人想让他走,他们都是在国旗下宣过誓永远忠诚于利刃忠诚于祖国的兵。

    可是生老病死,没人能对抗得了自然规律。

    他已经不适合利刃了。

    最后,傅嘉树和叶云赞一起将许宁从骆景扬身上扯开,再把这个醉鬼扛到车上,同骆景扬和闻佳说了再见。

    直到他们的车子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骆景扬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

    酒意激腾他的不甘心与意难平,像一棵孤零零的胡杨树挺立在晚秋的寒风中。

    他的脊背越挺拔,身影就越落寞。闻佳站在他身后看着,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离骆景扬的世界依旧很远。

    那是她没有见识过的,硝烟弹雨,生死家国。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被无数个像骆景扬这样的无名军人保护在和平地带。

    不知他们的危险,也感受不到他们的荣光。

    但这不妨碍她被军人之间的情谊感染。

    有沙迷了眼,酸酸涩涩的,闻佳上前两步,轻轻握住骆景扬的手。

    柔软温暖,一点点抚慰他。

    骆景扬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白细手指,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回握住她,闻佳只能从他掌心的颤抖来感受他心情的起伏。

    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他平复情绪,轻声说。

    酒后不能开车,他们决定慢慢走回去。

    顺便散散酒意,其间还藏着一点恋人间想要多相处一会儿的小心思。

    路上除了他们已经见不到别的人影了,路灯将道两旁的各种影子拉得诡谲,闻佳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被骆景扬的外套裹着,抬头瞥见他坚毅的下颚。

    起风了,你会不会冷?她问。

    骆景扬上身只剩下一件黑色短袖,奇怪的是他的手依旧guntang。

    他对这点冷风没什么感觉,低头淡淡道:不会,你把衣服穿好。

    许宁说他之前是你的观察员?闻佳想起这茬,这是干什么的呀?

    回忆起从前的时光,骆景扬弯了弯唇,说:我之前是狙击手,每个狙击手都会配一个观察员,他负责观测,我负责射击。

    狙击手这个名词对闻佳来说熟悉得多了,听后微微睁大眼,将自己和骆景扬握着的那只手举起,在眼前反复地瞧。

    他的掌心有许多老茧,其外还有一些疤痕。

    闻佳曾以为是训练留下的,现在想想,应该不只是训练,还有实战吧。

    她隐约了解,在这个大家都以为和平的年代,其实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战争。

    无时无刻。

    而骆景扬应该就是那些比较特别的兵种。

    话题敏感,闻佳没再多问。

    但有一件事。

    之前你和表姐相亲的时候,我有听说一点儿你的事情你是受伤了才调来宜市的?

    听见她这么问,骆景扬顿了一下,目光移开看向远处,过了一会儿才答:嗯。

    步伐停住,闻佳看着他问:伤在哪了?严重吗?

    骆景扬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没什么事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闻佳的问题,在他看来,那些过往曾经,和闻佳的和平世界相差太远,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闻佳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需要调离原始部队,怎么也不会是轻伤。

    但骆景扬显然不想多说的样子。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骆景扬低头便看见闻佳蹙起的眉头。

    关心我?他声音低低的,沾染愉悦的情绪。

    闻佳抿着唇,没吭声。

    他笑意越发明显,别担心,现在不是好好的?

    闻佳上下看他一眼,的确没有受伤未愈的迹象。

    低低嗯了一声。

    *

    把闻佳送回去后,骆景扬看了眼时间,没有进屋子,站在门外问她:明天有课吗?

    没有,不过下午要开个会。闻佳低着头,掩盖自己纠结的神色。

    骆景扬没发现她的心不在焉,想了想说:最近我有几天假,你如果没课,我带你出去走走?

    他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像他们这种职业,谈恋爱只会聚少离多。难得有时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多陪陪闻佳。

    嗯。闻佳应道。

    明天我去学校接你。骆景扬说,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

    这一次闻佳却没回答他。

    绵绵?他微微弯下身,看见她在灯下的红色耳廓,有些意动,想亲亲她。

    只是还没碰到,闻佳突然抬起头。

    你她犹豫着问,等会儿怎么回去?

    骆景扬愣了下,说:打车吧,明天再过来拿车。

    那不是很远

    楼道里静悄悄的,骆景扬黑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闻佳,耐心等她下一句话。

    要不然今晚在这住吧?

    声音不大,没什么底气,还夹杂一点儿羞意。

    说完这话闻佳连头也不敢抬,脸颊guntang。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她这样说是不是很不矜持?骆景扬会不会觉得她太开放?

    闻佳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她捏着衣角,忐忑不安,想着是不是要说一些什么来补救。

    然后听见骆景扬说了声好。

    除了表姐和温然,骆景扬是第三个在闻佳这间小屋子留宿的客人,也是第一个异性。

    闻佳从进屋起脸上就漫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飘忽根本没敢看他。刚才有多大胆让他留下来,现在就有多紧张。

    她借着给骆景扬冲蜂蜜水的借口躲进了厨房,蜂蜜随着勺子旋动在温水中沉浮,她的心好像也飘飘浮浮的失去了重量。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水杯走出去。

    你喝点蜂蜜水,明天就不会头疼。她的头快要埋进手中的托盘,我去给你准备牙刷毛巾。

    骆景扬见她忙前忙后就是不敢正视自己,背靠在沙发软垫上,嘴角弯起。

    明明是非常容易害羞的人,偏偏有时候又大胆得不得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闻佳洗完澡换了一身睡衣,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内衣穿上。

    平时睡觉时是不穿的,只是今天骆景扬在,她怕尴尬。

    啊,所以把人留下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觉得尴尬?

    她羞恼地揉揉自己的脸。

    鼓足勇气打开门,看见骆景扬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假寐,她的脚步不自觉放轻,慢慢走到他身边。

    浴室里的水声一停骆景扬就知道她洗好了,但是她磨蹭了很久才出来,门开的声响之后,是她轻微的脚步声。

    沐浴液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睁开眼,看见面庞素净的闻佳站在身前。

    洗好了?

    嗯洗漱的东西我给你放在台面上了,你也去洗洗吧。

    好。

    骆景扬从沙发上站起来,闻佳下意识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绵绵。骆景扬的脚步忽然不动了,站在原地喊她。

    嗯?闻佳抬头。

    他上前一步,在闻佳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碰了碰她的脸。

    脸怎么这么红?

    闻佳愣住,明亮灯光下,她看见他眼底愉悦明朗的笑意。

    他今晚真的醉了,连眼神都开始撩人,还是平时那个严肃正经的骆景扬吗?

    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脸,嘴里狡辩:没有啊。

    骆景扬的身体越靠越近,闻佳的目光便越来越闪烁。

    嗯,还有点烫。他拆穿她,害怕什么?

    小姑娘。他忽然感叹一声,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闻佳被他说得脸臊,胸腔里却又因为这三个字生出了一些委屈情绪。委屈那些骆景扬不知道的,她一个人的暗恋时光。

    他们差了七岁,她读高中的时候他已经大学毕业正式进了军营,每年回大院的次数少得可怜。她要祈祷好久,才能在他回来的时候假装偶遇和他见上一面。可是他只当她是邻家meimei,见面时客气疏离的眼神,浑然不知她的爱慕。

    其实这些本也没什么的,她心甘情愿地喜欢一个人,本就不求回报。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在他们关系转变的那一晚吗?闻佳不知道。好像是在她发现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喜欢他的时候,不想再做从前那个将希望寄托于星座占卜的小姑娘,以前她想让骆景扬看见自己,现在她想站在他身边,感受他的亲近。

    这是人的劣根性,她终于靠近他了,又开始奢求自己能被他依赖。

    像她想知道他身上的每一处伤,也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胸腔里翻腾着酸涩情绪,她闷着声音,小声说了句:我不是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