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自尊

    把褚熤的白衬衫认真清洗干净，检查一遍口红印确实完全看不到了，卫凝然才将衣服烘干，晾到阳台上透风。

    忍不住推开卧室门往里面瞧了瞧，确定他睡得很安稳，没表现出难受的样子，她这才放下心来，又悄无声息地把门拉上。

    她准备去尹佳人常住的那间客卧休息，但睡前习惯洗澡，又只能再次推开自己卧室门，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了衣服出来。

    这十几年来，她已经养成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每天都必须洗澡的习惯。用卫悠然的话来说，洗澡就是她的头等大事，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一定会先想着把自己洗干净。

    温水从花洒流下，卫凝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想到她这个奇怪的洁癖形成的原因，便又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苦涩。

    终究还是那时太敏感太脆弱，有些事在心里刻得太深。

    从还褚熤外套的那天起，她就感觉他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两人平时的关系本就算不得多好，只是因为入学时一起排练舞蹈，她跟他才稍微有那么点熟悉。

    平时在校园里遇上了，会互相笑笑，无声地打个招呼，两人的座位偶尔离得近的时候，课间能说上几句话，其它的，好像也没了。

    毕竟她和很多同学一样，从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跟他不是一类人，不敢太过靠近他。

    但哪怕这样，他们也一直还算是正常的同学关系，可惜那次送她去医务室以后，他们之间却连正常都说不上了。

    因为她明显感觉得到，他在刻意躲着她。

    有时候碰巧在门口遇上，明明他也要进教室，但一看到她，他就会止步或往后退，等她走远了些他才又进门。

    卫凝然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招惹到他了，让他总是一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

    她心里疑惑，也失落，可就是不敢问。

    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四天，终于迎来了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

    高一周末还没开始补课，他们每周都能回家，这天轮到卫凝然值日，当其他人都已经离开教室时，她依旧和几个同学在打扫卫生。

    扫完地她去扔垃圾，回来时走到教室门口，刚好听到另几个女生的谈话。

    “乡下来的就是不一样，脏死了，好远都能闻到臭味。”

    卫凝然下意识地止住脚步，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你说他们农村人是不是几年还不洗一次澡，从来不会刷牙啊？闻到那股味都想吐。”

    “你别说了，可把我恶心死了，就她那样的还好意思追人家褚熤，你是没看到褚熤那嫌弃的样子，她送的巧克力人家碰都不愿意碰，要是我反手就给扔了，褚熤还算是给她面子的，当着她没说什么，背后才悄悄用纸巾包着扔垃圾桶。”

    卫凝然如遭重击，一动不动地呆愣在地。

    本来她还想她们说的肯定不是她，但最后这几句，不是她又能是谁？

    原来她这么遭人嫌弃的吗？

    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好半天，她终是没勇气再进去，只能转身没命地往宿舍跑。

    这时候宿舍已经没人了，她关了门才敢抬起手臂掀起衣角仔细地闻了闻，甚至是伸手在嘴边用力哈气认真嗅着，可是无论如何，她也闻不到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气味。

    她是来自农村，村里很多人每天忙着干活，确实也没那种条件和时间，甚至是没那种意识要天天洗澡。

    可她在家的时候也一直很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澡勤换衣服是她自小就养成的习惯。

    如今住在学校，宿舍里没浴室，学校的公共澡堂只在周末开放，而且紧绷的作息也不可能让住校生在平时挤出时间来每天洗澡，这是她没法改变的。

    但她已经尽可能地经常洗头，从内衣到外套，到袜子裤子鞋子，她一直换得很勤，洗得很勤。无论回不回家，每个周末她都会认真打理个人卫生。

    至于刷牙，她更是每天都坚持早晚各一次，有时候中午吃完饭还有时间，她也会回宿舍漱口。

    不仅是她，宿舍里很多来自农村的同学也都是这样的，虽然家境不好，也没有太好的住宿环境，却一直很注意个人卫生。

    可就算这样，在那些城里人眼里，还是如此不堪吗？

    所以那天背她去医务室后，褚熤开始避着她了？

    所以她递过去的袋子，他甚至都不愿意伸手接一下？

    所以她还回去的外套他没再穿过，她给他买的巧克力被他偷偷扔了？

    卫凝然不知道自己那天在宿舍哭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周末她一个人是怎么在宿舍度过的。

    她只记得星期天的下午，去学校澡堂洗完澡，把换下的衣物洗了后，她给褚熤发了短信：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有事不能请你吃饭了，那天的饭钱我放你桌子里课本下。

    她确实把钱塞进了褚熤的课桌，一张干干净净的百元钞票。

    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在家乡的小山村任教，那时候的老师待遇很差，他们又刚好生了对龙凤胎，微薄的工资养两个孩子确实不容易，那一百块省着点花够卫凝然在食堂吃半个月了。

    但她给得起，而且，也必须给。

    因为那是她的自尊。

    只是，哪怕是这样，她对褚熤的那种感觉，那种每天都想见到他，目光时刻都想追随他的感觉，还是不曾变过。

    她以为经过这件事，她会有理由不再关注他，甚至是讨厌他。

    可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褚熤确实也没做错什么。

    他本来就很爱干净不是么？他平时确实也不太爱跟别人有过多肢体接触，不是么？

    但哪怕这样，她生病时他还是会尽到班长的责任，背她去医务室，给她买饭，愿意和她一起吃，就连扔她的巧克力也是偷偷进行的。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避着她而已，为了不伤她的自尊，他已经努力忍耐着做到最好了，她有什么理由去怪他？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动离他远远的，不让他为难，也不让自己这脆弱的自尊再次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