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珠
霜珠
秋雨淅泠泠下了幾日,桐林間,已明顯轉涼。 太上真境裡,青桐真人論著元與形,氣與體。堂上頑徒,各自倒成一片。棕五鼾聲如雷,雪鵲出神,梔月發楞,就澈然一人,神清目明,聽得認真。 「重傷以至於脫體的仙魄,要保仙元不滅,一藉凡人血rou、二藏於仙界神物。凡人血rou適於藏匿,仙氣不查,然仙魄在凡間生死轉世,心神各世獨立,要接續其記憶,得輔以咒術煉取其心神,寄託於物。」青桐真人回頭掃了眾人,定在唯一還清明的目光上:「至於神物嘛,澈然,不如你說說。」 「霜珠。與冥界相連,卻不入冥界。隱微、安定,能止傷且不耗氣,療仙魄之傷,頗具其效。」 「很好,孩子。但我倒以為,霜珠,是與太虛相連,並非你所說收凡魂的冥界。是以,才有充足仙氣能療如此破碎的仙魄之傷。但你要謹記,仙魄與太虛相連久了,心神記憶漸淡,將回歸仙元。得在這之前,開珠長仙身,慢慢養回記憶,否則,仙元化歸太虛,再開珠,便不是先時留存的仙魄了。」 澈然聽著,有些好奇。這太虛之道,他始終以為飄渺,論起霜珠,卻又似乎很是具體。 「師父,上古神祉,無牽無欲,化歸天地大氣,不也是同被滅散的仙魄一般麼?」他父尊想隨母后散形,在他看來,同死字沒兩樣。 「我我不想滅散。」棕五一頭撞在案上,挺合時地喃喃了一句。 「孩子,上浮歸太虛之正氣,散形之時,為天風、日光、源泉,在大淵之間流轉,潤天養地,愈多仙神淡歸,仙地氣宇愈是祥順充足;反觀被滅散的仙魄,散形之時如流焰、雷火,糾結成戾氣,濯濯下沉,積蓄於仙神恨欲貪痴的掌間,殺伐爭競,滅散生靈。得時,將則再化形重生,愛恨糾纏。你如若認為兩者一般,便是還有所執著。」 澈然聽得入神,眾人只漸漸一片神元飄渺,再這般聽下去,他們大概也要魂歸太虛。梔月習慣性的晃了晃腦,趁老頭轉了身取了截枝椏向岩壁落字,化了鹿身,一躍出了輕簾。 「她。」澈然一楞,這小鹿,明明前幾日志向說得遠大,這下卻明目張膽逃起課來。 沒想青桐真人索性擱下了枝杈,道:「一眾幼仙,摰劫障耳,自聽不進老身嘮叨。去去去,都散去。」他逕自坐了下來,拐了肘支著,斟起茶來。 「謝師父教誨!」五棕雪鵲那浮晃的仙元忽然都聚了攏,生氣活潑,一片歡天喜地,傾刻似煙花一般迸散了淨。 「澈然。」 還楞著青桐真人這道裡只論了一半,卻放了人。聽他一喚,澈然起身,走了上前。「師父。」 青桐真人手一翻,幻了顆櫻桃大的珠子在掌間,晶瑩如露,冰潔如霜。「道理說得不錯,珠子你可瞧過?」 「沒有,師父,頭一遭瞧見。」澈然盯著那珠子,有些驚奇。 「收著。」青桐真人微微一笑,將珠子遞給他。 「但?」澈然一派不可置信。這霜珠貴重,在仙界排尖的仙物,怎能這般徒勞給了他。 「呵呵。」老人笑瞇了眼,見他一副受之有愧貌,道:「鹿嶺待久了,你倒快忘了你是誰了,天少。為尊者,還怕少不了責任磨難麼?這珠子嘛,說來我這老人用不著,這本一對珠,還讓我搞丟了一個。收著,擇時用之。」 「師父,您認為,近來,需要用到這珠子麼。」他想這霜珠主用於收治重傷游離之仙魄,難不成青桐真人想藉此說些什麼。 「澈然,該怎麼來,便怎麼來,現下你不如去找找那頭野鹿,攔著她別靠近桐林王殿,否則讓她爹知道她逃課,又要朝我這處來嘮叨了。」 澈然靜默半晌,只好緩緩一揖,出了主堂。青桐真人明著打發他,就是知道,自也不肯說了。 入秋的鹿嶺有些微涼,一山梧桐轉色,黃澄澄的飄飄搖落。秋雨過後,腐葉、樹幹、石縫間,各種小菇悄悄冒出了頭。 「你們又在採什麼。」澈然回了桐林,卻又見著一襲藍衫在林間穿梭來去。他發現,就是梔月已經定下仙身,這雪鵲和五棕,仍是一天到晚提著竹籃摘東西給梔月。他問及緣由,棕五悶聲道:「有個大病人,這醫官自然看不下去。」雪鵲狠瞪了他一眼,又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什麼病人,該是說,我這大廚,就喜歡吃貨。做東西給梔月吃,特有成就。」 的確,這雪鵲手藝好,林間食草漿果,盡是她的食材。但澈然相信,她這醫術,比廚藝更好。 見雪鵲似不肯明說,他將棕五那話收在心裡,也不再多問。 「這個呀。」雪鵲興高采烈的翻揀籃子裡一朵朵蕈菇,道:「這是雲芝、煙色離摺傘、紫丁香蘑、硬皮地星。喔!」她指了指樹根部一朵特大的白菇,道:「那是白鵝膏,有毒的,千萬不能採。」 澈然笑了笑,他隨口問問,也不怎麼悉心記她珠串班的蕈菇名稱。畢竟,他不似那頭小鹿,林地裡隨處隨吃。「梔月知道那不能吃吧。」 「知道知道,那菇有劇毒,鹿嶺仙沒人不知道的。」她說著,將籃子遞給澈然,道:「給你採吧,我這腰彎得都痠了。」她還欣然以為澈然又要來攬這餵食梔月的功勞了。 「我這頭沒空。」他四處望望,問道:「你們方才,見著梔月麼?」 「梔月啊。她往王殿晃去了,說要去找王后。」她順手摘了一株紫花,笑遞給他道:「這給你吧,紫花蓿草,梔月特喜歡吃這個。」 紫花蓿草,聽得梔月喜歡,他仔細記了下來。如今他知道她除了梔子花,還喜歡蛇莓、山奈、月季,還有這紫花蓿草。從前這花花草草,他看起來都一樣的。 「謝了。」做別雪鵲與五棕,他連忙尋梔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