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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

    

烟花



    44.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大概是一年中陈家最其乐融融阖家欢乐的时候了。

    陈母穿着一件蓝色印花丝绒旗袍,挽一条整貂披肩,盘了低髻,略施粉黛,端的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陈父着西服三件套,威严神采;陈广白和陈葭相对随意,小辈的新衣在大年初一才亮相。

    一行人徐徐迈进春元楼,多多少少引起了些侧目,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众,确实难得。

    被服务员引进定好的包间,陈母刚取下披肩,就有服务员把防尘罩递上,陈母颇为受用,夸道:春元楼是一年比一年难定了。

    服务员立刻笑着接话:给您是每年都留了位置的。

    陈母莞尔。

    陈父最先落座,陈广白坐至陈父左手边,陈葭坐至陈母右手边。一张圆桌空了大半,随着菜品的一一呈现,倒也不显突兀。

    陈葭有心事,一直缄默着,陈广白亦然。

    陈母敏锐地发觉,扫了眼陈广白问:机票定了吗?什么时候回北京?

    陈葭随之看过去。

    陈广白瞥了眼陈葭,若无其事地转到陈母视线里回:初八。

    这么早。陈母蹙了下眉。

    陈父倒觉得男儿志在四方,抖了下烟灰道:不早了,在家呆着吃吃喝喝算个什么样子。

    这话很像在影射陈葭,陈葭假装没听到,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果汁。

    陈父一动筷,他们才开始动筷。

    以往这一餐的流程,基本是陈父陈母聊一些家常和工作,陈广白和陈葭打打闹闹,最后陈父陈母包个压岁包分给子女。这一次,直接省略了中间,陈父陈母聊完圈子的一些变动;盘点完哪些亲戚还欠钱;哪些亲戚求他们帮什么忙;年后要去走哪几户亲戚后,分别给了儿子女儿一个厚实的压岁包。

    谢谢爸妈。陈广白接过。

    谢谢爸爸mama。陈葭接过。

    两人对视一眼,陈葭立即撇开。

    陈父懒懒又不失威严地身靠椅背,目光缓慢地过一圈人,对于家庭的和睦很是欣慰。陈母浅笑着,同样自满,丈夫权位高,自己也身居要职,儿子样样出色,女儿颇算乖巧,用年轻人的话来形容,她这是人生赢家。

    结完账,一行人出了春元楼,夜风并不泠冽,跟之前天气预报预测的一般,这是个暖年。

    回去换陈广白开车,陈父喝了酒,坐在副驾驶假寐。

    陈母侧头瞟向陈葭,见她歪着身子靠在窗上,遂想呵斥她坐端正,忽而想到今天的好日子,把话咽了下去,只不满地皱了下眉。转去端详陈广白,心里又熨贴开来,儿子是不一样的。

    记得当初嫁给丈夫,外人眼中的高攀,她自觉是配得上的,无奈婚姻初始依旧受了婆婆的一段气。她心高气傲,咬牙作出一番成绩来,从家庭主妇转政可不是容易的事。自那之后婆婆对她亲和很多,接着生下儿子,也算是扬眉吐气,在家撑起了腰杆。

    丈夫也因为儿子的到来,顾家了很多。直到女儿意外来临,家中平衡又一次被打乱。

    想到那时的腌臜糟心事,陈母额角隐隐作痛。她出声:广白,把空调关了,吹得我头疼。

    陈广白闻言照做。

    下一秒,陈葭就把她那头的窗户降到了底。她半探出头去,夜风捧起她的发丝,街边缤纷的路灯、霓虹灯、华灯错落在她白皙的脸上,使她的神色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在光怪陆离的湖面泠泠淌漾。

    陈广白扫了眼倒车镜,神情愈淡。

    到家后没多久,陈葭就打算开溜。大概是心急,连余光都没有掠过伫立在落地窗前的陈广白,慌忙换完鞋开门跑出去。

    陈广白静默地看着她穿过院子,利索打开大门,薄薄的身子倏尔消逝在视线里。

    他们之间有了显而易见的隔阂。

    这个事实仿佛一根闪着豆光的蜡烛,不断刺灼着他的心脏,使之绽出一个个血泡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天穹开始炸响朵朵绚烂的烟花,犹如魔术师的匣子被千千万万双希冀的手打开,在人工制造的流星里许下各式各样的愿望。

    陈广白僵直的目光投向天空,嘴唇翕动。

    佳佳,新年快乐。

    -

    葭葭,新年快乐!俞霭立在陈葭身边,悄然牵住了她的手。

    陈葭举目望着被焰火染成金色粉末的天空,脑中竟然无一丝所想所愿,只是静静地望着。左手被宽大滚热的掌包裹,耳边充斥着林林总总的嘈杂,江边的海风吹得心口荡起碧波涟漪。

    很美的夜晚,也很孤单。

    陈葭慢一拍地转头笑呼:新年快乐!俞霭!

    俞霭欣然笑脸不逊于烟花的灿烂,眉眼却是不同于迢遥烟花的触手可及。

    陈葭踮脚去抚摸他的脸,俞霭忙松开她的手改搂住她的腰。

    陈葭在快碰到他脸颊时又收回了手,眼神有些迷离,而俞霭错以为她要吻他,欣喜地闭上了眼睛。

    陈葭不好让他的希冀落空,迟疑了两秒,倾上前用唇瓣点了一下他的脸颊。

    俞霭猛得圈紧她纤腰,克制着不去拥吻,只是贴上她。他们与身边很多的情侣那般在江边、在烟花下亲密拥抱,分享体温。

    陈葭的脚尖踮得有些酸涩,仿佛心口的那抹酸涩随着烟花一道坠落下来,最后积淀在脚底。

    她有些讷讷地念着什么,俞霭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陈葭摇头。

    等近乎重叠般燃放的烟花雨落幕后,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俞霭帮她扣好安全带体贴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夜宵?

    不饿,晚上吃了很多。陈葭答。

    俞霭虽有不舍,但还是往她家的路开。

    陈葭用手指抠了抠粗毛线手套上的小洞,问他:你家里不用守岁吗?

    不用,我爸妈出国旅游去了。俞霭笑着,今晚的嘴角还没平下来过。

    哇,去哪里旅游啊?陈葭有了些兴致,微侧了下身看他。

    悉尼。俞霭答,你想去吗?我们年后也可以去。

    陈葭可惜地摇头:我年后还得拜年。

    对了,我还没给你压岁钱。俞霭突然想起来这事,扬声道。

    陈葭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解:你干嘛给我压岁钱,你又不是我亲人。

    你还没成年,就还是小孩,我已经成年了,所以理应给可爱的小孩发压岁钱。俞霭哄道。

    陈葭红了脸:你唬我。

    怎么那么可爱,俞霭瞥一眼,还想再瞥一眼,车速越来越慢。陈葭不禁怀疑路过的蜗牛都会投来轻蔑的眼神。

    我认真的。话虽这么说,俞霭还是笑出声来。

    陈葭知道他在对她好,但是她还是拒绝了这一份带有传统意义的礼物:压岁钱还是不要了。

    俞霭不勉强:好。

    他偏了下头:后座有一盒马卡龙,你带回去吃。

    这个她可以接受,陈葭甜甜说:谢谢,我可以现在就吃吗?

    当然。

    话落,陈葭去够后座的礼盒袋,身体倾斜着,纵使穿着略宽松的外套,曲线依旧姣好到令人心动。俞霭悄然滚了下喉结,错开了眼。

    陈葭够到后立马在副驾驶拆开,感叹道:哇,好漂亮,像调色盘。

    俞霭笑笑:你喜欢就好。

    喜欢呀,我很喜欢甜食。陈葭小心捏起一个棕色的马卡龙,咬了一口,香甜酥松。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俞霭余光留意着,见她吃完一个就把盒子合上了:你吃汉堡,是不是会先吃面包再吃rou。

    陈葭诧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看你先吃了颜色相对最丑的马卡龙。

    哈哈哈陈葭笑起来,小时候不常吃到零食,所以会珍惜好吃的,久而久之习惯了。

    俞霭有些心疼:下次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带你去吃。

    陈葭点点头,总是被他同情遭遇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好像她是因为可怜才被他喜欢。陈葭敏感脆弱的心又在摇曳

    而且其实并没有那么惨,最起码如果有陈广白在,她可以先吃掉他那一份。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陈葭懊恼地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