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胶片4
第一卷胶片4
晚上九点,月亮从树梢头移到了他们头顶。 在这个宁静的小镇里,假如你可以,从一扇扇窗户望进去,会看到此时绝大多数人都躺在床上,双脚架起,正悠闲地看着电视,屋子里不开灯,唯有电视机的荧光,照亮那一张张惬意微笑着的面孔。马路上还有些小孩子在追逐打闹,因为没有了来往的车辆,这个地方终于能被他们肆意奔跑,不知哪栋楼里的哪间亮着灯的屋子里传来一位家长歇斯底里的呼喊,然后小孩立马如鸟兽散。临街的铺子里还传来麻将碰撞的铿锵声、人们的笑骂声,路灯下,一个男人背着个大包,面容有些疲倦,鸭舌帽遮住半张脸,其余半张也被阴影覆盖,像是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舌头扫过牙齿一圈,又想吸烟了。 他手指刚伸进口袋,还没摸到烟盒,一辆越野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总算来了。 他走了上去,拉开后座车门,将肩上的包扔了在后座,人没上去,却关上了门,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谢裘烟:安全带。 她看着前方。 余光中男人没动。 不想系就去后面,位置宽阔更好睡。她淡淡地说。 大哥你在我旁边我紧张啊!你去后面睡不好吗?! 他不知道是不是看穿谢裘烟的目的,笑了一声,乖乖系上了安全带。 得,在旁边就在旁边吧。 不知道是在密闭空间,还是两个人离得太近,谢裘烟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隐隐的香味,像是松木香,又混有棉质衣料的味道,淡淡的,但是绝不容忽视。她的鼻子又些痒。 车载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公里,预计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她要跟这个男人近距离接触两小时!算了,为了拜师学艺,她忍了。 身边的男人好像睡着了,她伸手摸到那一个个的旋钮,挑了一个看起来像的,将车内音乐关了。 车内很静很静,她似乎可以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不觉眼皮沉重,这声音对她来说真的很催眠。 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风声灌了进来,她觉得好多了。这车底盘高,开起来也很稳,她又想着什么时候也买辆这样的车,脑海里的理智跳了出来,冷漠地问了她一句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你知道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么? 唉,算了,想想罢了,她挥散理智,趁现在还能摸,她特地将车子开的飞快,油门踩到底,黑色的越野车在寂静无一车的公路上飞驰而过。 爽! 后面有鬼追你? 忽然耳边响起冷森森的一句。 她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松了油门,然后才反应过来身边还坐了一个陈宪,她故作淡定,右手将头发别在耳边,食指敲了敲方向盘,淡然道:我是想着我们早点到。 一副你冤枉我了的面孔。 陈宪瞄了眼导航,上面显示还有5公里左右。 前面那个路口换我开。 谢裘烟正开上瘾,忽然就要让位置,有些不情愿,凭什么? 你还是继续睡吧,她特地仔细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有关心的味道,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 陈宪悠悠地回望她,山路会开么?45度坡那种。 会?那我继续睡了。 谢裘烟踩刹车,利落解开安全带,换位置。 陈宪扬了扬眉,下车走到了驾驶位。 屁股下的座位还是暖和的,她坐立难安,但也不能爬到后座去,只好说服自己淡定些,这没什么。 陈宪看她不安地调整着位置,眼睛里闪过了然,自己何尝不是? 按理说自己已经过了青葱年少的年龄了,不会因为这样小的事情而想入非非,但是今晚的夜风似乎格外温柔,眼睛里的那抹红色一直在不安地跳动。 如同他的那颗心。 公路尽头,水泥路消失,左边延伸出一条小道,像是两条长长的光秃秃的小路夹着中间的长得不高的野草都是被车轮子碾出来的,这条道只容得下一辆车,如果有会车的情况势必要双方协调好,但是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边倒着车,那边就陷入一个坑里,况且现在是夜晚,他也不放心让一个小姑娘来开。 周围的草木被车大灯照亮,平常的绿色此时变得十分暗,叶片下层层光影重叠,仿佛上面有无数只眼睛在看着你。谢裘烟忽然咽了口口水。 车内十分安静,她知道陈宪不怎么说话,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荒郊野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只是沉默地开着车,她小心翼翼用眼角的视线看了他一眼,他好像在笑 她又吞了口口水,摸出手机,放在座位上,按亮,该死的,信号竟然只有一格! 陈宪忽然侧头阴测测看了她一眼,嘴唇更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她立马将手机塞回袋子里,右手在里面轻触屏幕三下。 谢裘烟。 嗯?!她吓一跳,手立马不敢动了。 你趴在车门上干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他眼睛好像带着讥讽的笑。 哦是吗。她镇定自若,不过还是没打算动。 他忍笑,不打算拆穿,视野尽头出现一块平整的草地,他咬了咬脸颊内侧,踩刹车慢慢停了下来。 关掉引擎,拔下车钥匙,他侧头看到她愣愣地看向前方。 就就到了?难道他想在这儿 嗯,你想上厕所? 没有! 那怎么一副尿急的表情? 陈宪笑笑,这里视野开阔,我们已经开的够高了,再往上走好地方都被占了。 谢裘烟疑惑,还有别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吃饱了? 陈宪下车,没打算回答这句废话,从后座把背包拿起,谢裘烟也利落下车,刚跳下来,抬头一望。 满天繁星,耀眼的星河像是洒满碎钻的幕布,那一刻她也不想陈宪究竟有何企图了,只想记录下这景色。 晚风悠悠吹着,车前灯关了,还给这一片属于夜晚的暗,抬头望,夜间的草木与天空却是两种颜色,黑和墨蓝交织。 她举起相机,又放下,想了想,跑到一棵小树下找角度,然后又跑到灌木丛里拍婆娑的树影。 陈宪没有管她,而是将背包放在车前盖上,自己也坐了上去,两脚踩在保险杠上,又点起了一支烟。 白色迷蒙的烟雾里,有个红色的人影,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他眯着眼看着走到他面前的谢裘烟,吸了一口烟。 谢裘烟捏着鼻子,皱眉,你不是说拍星星? 他闲闲地叼着烟嘴,零星火星掉落下来,又熄灭成灰。 还没到时候。吐出白色的烟雾从他嘴边溢出,就像是晚上天上的云,在黑暗中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天上没有星星?她特别疑惑地问,差点想用手在他眼前晃晃,看看他是不是眼睛不好。 他没说话,将烟从齿间拿出来,直接按灭在车前盖上。 谢裘烟忽然后悔说了刚才那句话,总感觉他要跳下来揍自己了。 你不知道今晚有流星?陈宪吸入一口夜晚的空气,总觉得烟草中混杂着甜味。 流星?她瞪大眼睛。 还以为她来这也是为了拍流星雨,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他笑了声,拽过背包,从里面掏出另一个相机,又拿出一个三脚架,利落地摆好,扭紧固定处,将长镜头相机安在上面,打算用来拍延时。 今晚有流星啊? 他终于施舍给她一个点头。 谢裘烟抱手,看他又拿出徕卡,低头微微调了一下对焦、曝光模式和快门速度。 随意拍了一张,照片里的人表情还是微微错愕,一身红色仿佛置于梦中,蕴藏着神秘魅力,在浅淡斑驳、若即若离的气氛下,像是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可视而又朦胧、可触而又飘渺。 谢裘烟看他盯着相机微微出神,也想看看他刚才拍的照片。她知道,夜景拍摄相比日常摄影要难得多,因为在暗光的情况下,对于色彩、影调和气氛更需要摄影师准确把握,再者,在技术上来讲也存在许多难点,包括机内测光、自动对焦都很难应用。除非开闪光灯,不然照出来的景物就是一个颜色黑。而且对于闪光灯的把控也很重要,高感光度往往会让噪点增加,而长时间的曝光又很容易导致画面模糊。刚才她拍的好几张照片都是因为噪点高了,很是影响照片质量。如果设置为全自动拍摄,突如其来的、无法控制的闪光灯又会毁掉之前做的所有步骤。夜景拍摄是最容易出废片的,也是最难得出佳作的。 陈宪抬头,就看到她这么一副憋着什么事的表情,将手中的相机递给她,看看? 她微微点点头,像是勉为其难般接过相机,然后就震住了。 天空在照片中是墨蓝色的,就像是大海一样,远处的模糊的山峦和树影,扬起的红色裙摆和粘在额头上的那缕发丝她从没想过自己在别人的镜头下会是这个样子,眼前的男人难道真的是个大神? 只见他又侧身去看三脚架上的相机,微微调试了一下高度,谢裘烟抱着徕卡走到车子侧面,看着他手中动作。 奈何她的目光太过炽烈,陈宪抬头望她一眼,谢裘烟立马笑了,你怎么拍的?教教我。 他低头笑了一声,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她眨眨眼睛,显得很是无辜,不是你说要教我的? 他噎住,这话好像自己还真的说过。 谢裘烟见他不说话,嘴唇扬起,像一只骄傲的猫咪。 本来还想让她叫句哥哥来听,这小姑娘可真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得。 我看你没有用闪光灯,但是拍的却嗯,很有意味,怎么做到的?她将右眼对着取景框,微调着焦距,镜头里坐在车上的男人交握双手看着镜头,黑色的眼睛似乎要与夜融为一体,她忽然不敢按下快门。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忽然道:我教你一个更酷炫的要不要? 镜头里的男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她吓了一跳,拿开相机看着他。 什么? 上来。 他的手依然停在半空,不过并不是像谢裘烟想的那样,而是似乎在等着她的手放上来。 越野车太高了,她目测了一下高度,毅然将右手放入他的手心,一只脚踩到保险杠上,被他拽上来,二人手掌不过接触了一秒,蜷缩的手指离开的时候似乎轻轻刮蹭了一下他的手心,痒痒麻麻的感觉像触电一样。 拍过慢门么?那只手在裤子上摩挲了几下,他试图忽略掉那感觉,侧头看她。 谢裘烟摇头,不过我看过相关的介绍,慢门摄影不是拍运动场景的?难道你想跳个舞? 抬头。 她微微皱眉,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飞快划过的光线。 流星!她惊喜地低头,双手合十。 你干什么她没看到他目光复杂。 她闭眼,许愿呀! 她心里默念着好运快来好运快来 陈宪无法理解女孩的心思,低头快速调试相机,边解释道:暗光下拍摄,慢门是个很有意思的题材,白日摄影不加减光镜是不能实现的。今晚你可以试试。 然后又将相机递给她,谢裘烟接过看了一眼,没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出她的疑惑,继续解释道:等会儿会有一场流星雨,一般来说快门速度可以设置为低于1/20秒,在拍摄流星快速掠过天空时,由于流星速度不同,就会形成动静结合、快慢并存的画面效果。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朝他伸出手掌,那徕卡借我拍。 他能说不借么 谢裘烟瞄他一眼,取下脖子上挂着的佳能,喏这个给你。 他哭笑不得,只好拿徕卡换了她的佳能,大概熟悉了一下相机,调了一下模式,意外发现她的相机也是小光圈,光圈越小越利于拍较清晰的大景深范围,而流星雨拍摄并不需要突出主体,主要还是拍出强烈震撼的效果。 流星雨来了。 最开始只是一两颗,过了几分钟,越来越多的流星划过天幕,星星背后跟着亮闪闪的金色粉尘,像是飞机滑过天幕留下的尾气一样,不过它们比飞机尾气还要转瞬即逝,金色的尾巴如同仲夏夜的梦一般绚丽而又易逝。 闭起的左眼睁开了,打在快门键的食指忘了动,耳边是陈宪一次次按下的快门的声音,还有风声、虫鸣、树叶相撞的声音。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了谁在大叫,欢快的笑声间断传来,到最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发出最原始的生命的声音。 头顶苍穹,浩瀚星空,人最容易产生渺小之感,不为别的,只因人类最本能的敬畏。 陈宪在拍了好一会儿才侧头看她一眼,作为专业摄影师,他知道流星雨的美并不在静态的摄影,照片拍多了也只是千篇一律,最主要的还是那个三脚架上的那个相机拍的延迟摄影。不过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所以不管面对什么,他都能没有任何犹豫按下快门。 而身边的谢裘烟好像有些走神了。 耳边传来一句拉长焦距,按快门。 她愣愣地转头,看到一双映着笑意和漫天星云的眼睛,他撑手撑在自己身后,二人相距不到十公分,耳边的风似乎带有躁动的热。 她忽然鬼使神差,想要亲上面前的男人。 一定是疯了。 陈宪盯着她,从那对微微失焦的瞳孔到咬的死死的红唇,星光洒满了女孩一身,面部轮廓被光影勾勒,而她好像变成了爱穿红裙的精灵,误入迷雾森林。 精灵碰见他,请求自己将他带出去,可是他不想,他想将她永远囚禁在这。 唉。 这两个人都疯了。 缘更作者上线了(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