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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ater01 苏城初雪

    

Chapater01 苏城初雪



    01

    晏纯忘不了,见到段泊城那晚,苏城落了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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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苏城,阴冷潮湿。

    又因为是南方城市,出租房里没有地暖,即使开着空调,但湿冷从地面顺着足底爬上来。

    晏纯坐在电脑前,敲在键盘上的手冻得僵硬。思绪似乎也被冻住而停滞,Word上的剧本卡在第三页足足半个多小时。

    她右手肘支在桌子上,双眼凝视着笔记本屏幕。下意识的右手大拇指就送到了唇边,不自觉开始啃指甲。

    这是她改不掉的坏习惯。

    这时候,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晏纯恍过神,才发现自己又在啃指甲。

    她甩一下右手,心里暗骂一声,才接起电话。

    晏纯,原来定在后天的拍摄提前到明天一早了,你去旗袍店取一下拍摄要用的服装。

    电话那头是她的老板,一贯的命令口吻,颐指气使。

    晏纯不喜欢他的语气,不禁蹙眉。

    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9点45分。

    这个时间?取旗袍?

    她心里脏话乱飞,轻吁出一口气,按捺下情绪。

    勉力维持着平和语气,傅总,为什么要提前呢?

    因为今晚下雪了,积雪等不到后天就会融化,明天拍,演员穿着旗袍在雪景里多美啊!

    下雪了?

    晏纯的第一反应是苏城竟然落雪!

    她随刻起身,从电脑前走到窗边。

    因为住的是老小区,小区里的光照无力困乏,照不透浓重的夜色,晏纯看的不太清楚。

    她推开窗,一阵寒风立马灌进来,扑在脸上,让她陡然一个激灵。

    零星几点鹅绒般的白色雪花落在窗沿。

    还不等晏纯细看,一瞬间就融化了,留下淡淡的水痕。

    还真是,这雪不小。

    来苏城这些年,晏纯第一次见到苏城在冬天落雪。她拉上窗户,又说,那行我现在过去一趟,但是如果那边关门了我就没有办法了。

    你打车过去,很快的。顺便你通知一下演员。

    打车?

    你又不给报销车费!

    晏纯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不咸不淡回了个嗯,就掐断了电话。

    这几年随着各大短视频平台兴起,全国各地良莠不齐的视频拍摄的公司也如雨后春笋。

    晏纯就职的这一家小公司,除了临时的演员,整个部门就她一个人。剧本撰写,掌镜拍摄,演员安排,出片剪辑,成片上传一人包办。

    这不,今晚的道具也是她。

    想到这,晏纯不由苦笑。

    她走到衣柜前,脱下身上的家居服。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一件长款过膝的黑色羽绒服。双手穿过脖间,把长发往外一捋,发圈绕几圈,就出了门。

    外面风很大,冷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晏纯把右手从兜里伸出来。

    寒风从指间溜过,几片冰凉落在掌心。

    冷冽的触感过于短暂,不过一瞬,便是潮湿。

    她又把手掌在羽绒服上搽了一下,插回口袋里。缩了缩脖子,迎着雪低下头,在风雪中往地铁站走。

    苏城不是一线城市,这个时间点,地铁上人不多。

    晏纯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她拍了拍黑色羽绒服上的水渍。

    然后又在微信上联系演员,告知对方拍摄提前。对方弹回一段语音,晏出点开一听,语气不屑又憋火。

    都是打工人,何苦相互为难。

    晏纯抿直唇线,平复几秒,回复近乎讨好的言辞。

    揿灭了手机屏幕,地铁飞驰的呼呼声音灌进耳朵。

    晏纯双眸失焦,盯着对面的车窗上自己素净到几分苍白的脸。

    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已经三年了,逃来这座城市一晃就是三年。

    仅三站,晏纯下了地铁。

    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8点10分,她不由地小跑出站。

    冒着雪跑了近半公里,晏纯停在一条巷子口。

    她大口喘气,白色的烟雾在从唇边溢出。脸上一片冰凉,晏纯用掌心贴在上面。

    隔着风雪,晏纯眯了眯眼。

    所幸,苏瑾玉苏老师的旗袍店的招牌还亮着,她松一口气,开始缓下步子往巷子里走。

    苏老师的手工旗袍店是晏纯上一年偶尔闲逛发现的。店铺极小一爿,藏在偏僻巷子里,和高端完全挂不上边。

    但苏老师手工制作的旗袍件件精致,绣工一流。

    颇有几分扫地僧隐隐于市的意思。

    虽然晏纯自己没有找苏老师定制过旗袍,但她钟情一切小众,独一的东西。所以,这家店晏纯一直作为自己的心头私藏。

    苏瑾玉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皮尺,正盯着衣架上挂着的一件暗红色毛呢旗袍。

    苏老师?晏纯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唤了一声。

    苏瑾玉这才回过头,老花镜一推,明眸善睐的脸上荡起笑意,是晏纯啊。

    嗯,苏老师我来取旗袍,我们拍摄提前了。幸好今天晚上你还在店里。

    提前到什么时候啊?这大晚上的下雪还跑来,冷不冷?

    苏瑾玉放下手里的皮尺,朝晏纯走近几步,拍了拍她肩上的雪粒子。

    没事不冷,提前到明天一早了,我们老板说雪景拍视频好看。

    你们老板真是的,周末休息天还让你一个小姑娘这大冷天跑出来。

    我们老板可会压榨我们了。晏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心里话。

    你的那件我收起来了,我上楼给你去拿啊。

    苏瑾玉的店铺共两层楼,一楼迎客,二楼储物。

    好,麻烦苏老师了。

    不麻烦。

    苏瑾玉转身,踩在木制楼梯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

    晏纯站在店里,抬头盯着玻璃门外的雪。

    雪势渐大,絮般的雪在灯光下旋转,好似扑飞的点点清萤。

    这时候一束强光照来,划开巷子里浓稠的夜色和纷纷扬扬的飞雪。

    一辆黑色的商务奔驰正正好好停在店门口。

    车灯熄灭,驾驶座下来一个陌生男人。

    一身黑色的呢子风衣,但身形挺拔孤长,周身上下清寂料峭的气质和这羊肠市井之地格格不入。

    男人推门而入,也看到店里的晏纯。

    晏纯敏锐的察觉到他瞬间脚步一滞,目光明显一凛。

    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身后的门还未关上,窗外的雪被风裹着,扑在他身后。

    晏纯莫名感到一种风雪俱寂的冷寒,以及几分无端的压迫感。

    你找苏老师吗?她在楼上。晏纯几分局促,转头指了指楼梯口。

    嗯。男人的语气也是平淡,好似染上雪般的寒意。

    说完,他转身掌上身后的玻璃门。

    要我帮你叫一声吗?晏纯下意识想躲开男人的视线,转头望向楼梯口。

    不用。男人的声音清默又平和。

    但晏纯能感觉到有道冷寒的目光贴在自己背后,让她很不自在。

    所幸,楼梯上又传来咔吱咔吱的声响。

    片刻,苏瑾玉下楼,晏纯刚想开口,只见苏瑾玉手里提着的旗袍落地,轻微一声闷响。

    晏纯快步走上前,俯身去捡。

    目光扫过苏瑾玉的脸,她惶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又强济镇定,看我笨手笨脚的。

    晏纯捡起旗袍,一手握着,另一只手拍去旗袍上的灰尘。

    心里不由几分奇怪,但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没事,苏老师。

    ...泊城,你怎么来了?苏瑾玉嗫嚅道,视线越过晏纯,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你等等...我...我先给这件旗袍熨熨。

    男人默然看着一切,什么也没有说。

    苏瑾玉从晏纯手里接过旗袍,走到熨衣架前。又回头对晏纯讪笑道,晏纯,你也等等,很快的,很快的。

    晏纯点点头,看着苏瑾玉把旗袍挂在衣架上,又从柜台下拿出一台蒸汽熨斗。

    晏纯上前想帮忙,却又被她拒绝。

    没事,没事。

    苏瑾玉目光闪躲,一句话既像对余下两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晏纯往后退一步,站在男人半步开外。

    此刻屋里很静,只有蒸汽挂烫器几不可闻的运作声响和玻璃门外的疏疏冷风声。

    苏瑾玉的店本就小,此刻站了三个人。

    沉默间,屋里气氛微妙。

    突然,男人开口,晏纯?晏子使楚的晏?纯良的纯?

    晏纯一愣,没有料到男人会主动搭讪,她点头。

    但男人没有继续,无头无尾的话就此戛然而止。

    苏瑾玉回头看两人一眼,唇边微微起伏,又什么也没有说转回了头。

    几分钟之后,苏瑾玉关掉蒸烫机。

    小心把旗袍叠好装进袋子里,转身递给晏纯。

    晏纯,好了。

    两人手指无意间碰触。

    苏瑾玉的手指很凉。

    苏老师。

    晏纯低声说,用平淡的口吻,但与她对视的目光带着询问的意思。

    苏瑾玉摇摇头,挤出一丝笑意。

    没事,没事。

    晏纯犹豫几秒,才开口,那我先走了,您忙。

    她从苏瑾玉手里接过袋子,从男人身前经过时,分明闻到空气中清寒的气息,和刚刚在风雪中嗅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走到门口,晏纯又故意放慢开门的动作,手掌空悬在门把上。

    她回眸,又飞快地瞥男人一眼,他的脸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迟疑半秒,晏纯听到身后苏瑾玉轻声说,泊城你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她才松了半口气,手掌落到门把上,用力一推,迈腿跨出旗袍店。

    店外的巷子本就是逼仄的羊肠小道,男人的奔驰几乎占去所有的巷宽。

    晏纯拢了拢自己宽大的羽绒服,整个人几乎贴着车边,她转身拉上玻璃门。

    男人面朝店门,苏瑾玉站在他身侧,捏着皮尺在丈量肩宽,晏纯和他的视线在刹那交汇。

    而这一次,男人的目光分明带着几分审夺的意味。

    下一秒,他抿紧唇线,似乎带着几分被冒犯的不耐。

    晏纯佯装不在意,撇开视线,贴着车身走出几步。

    走到车尾又忍不住低头,看一眼车牌。

    连号的一串号码,庸俗但昭然的富贵。

    联想到刚刚男人的目光,晏纯禁不住苦笑一声。

    上一年晏纯就问苏瑾玉做不做西装,素锦玉连连摇头,好不嫌弃。

    男人穿的那些难看死了,哪里有旗袍美哦。

    现在还不是......

    晏纯把装着旗袍的袋子往伶仃的手腕上一套,双手插回口袋里。

    站在逼仄的巷子里,她仰头望着今夜的飘雪,天幕黯淡浑浊,没有一丝光亮。昏暗的灯光让她的侧脸影绰。

    只有看不真切的雪粒子砸落在晏纯的脸颊上。

    她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霭在冷寒的空气中弥漫,又转瞬即逝。

    刚刚走出巷口,晏纯烟瘾上来。

    她在巷口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收钱的阿姨大约五十出头,看到晏纯一个女孩子买烟,露出微微睥睨的神色。

    因为要写剧本,晏纯需要尼古丁这种东西。

    不沉溺,但就是需要。

    三年前刚来苏城,晏纯还会对这种眼神有所忸怩,现在全然无畏。

    她浅笑着从柜台上拿过烟,拆开包装点燃一根。

    星火在冬夜里一点一亮,她平时抽女式细烟,而现在手上这款男士烟入肺太苦,她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微微抬眸盯着纷飞的落雪,等晏纯一根烟抽尽,她才起步走出巷子,顶着冷风往地铁站去。

    但没有走出几步,身后又响起一声鸣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