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大学毕业之后一直没找到工作,当时学了个汉语,果不其然,一毕业就失业,好在家就在本地,妈老汉暂时也没说要喊我出去住,我就厚逗脸皮赖在家头了。 我妈一直喊我去考公务员,说主城区的公务员不好考嘛,你去考区县嘛。我没去,主要是人懒,嫌公务员竞争压力大,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奈何天天催天天催,我烦不胜烦,就在观音桥找了个奶茶店打工。 我家就住在加州那边很老的一个小区,房子和物业都不怎么样,好在交通方便,坐公交车两站就能到观音桥,上班比较近我觉得是上班,我妈觉得丢人,啥子奶茶店当服务员,说起来一点都不体面,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那天我下楼倒垃圾,听到她和隔壁的嬢嬢摆龙门阵,人家问你女儿最近在做啥子昂?她说,在观音桥上班,哎呀不晓得在做撒子,忙得很。说完回来就撅我,喊我去考公务员。 当然这些都不说了,我脸皮也没那么薄,她愿意撅就撅嘛。 你最近在忙些撒子昂? 我妈问。 没得撒子,上班的嘛。 今天不去啊? 我轮休。 哦。她看了看我,你今天没得事情的话,和我出去吃个饭。 我顿时警觉:吃啥子饭? 我妈难得露出讪笑:我有个同学,她娃儿之前在上海读书,现在回来考了重大的博士,你去认识一下嘛。 哎呀我有点事,先走了。 我谎称有人找,忙不迭跑出家门,走在蚊虫密布的小道上,给我朋友彭岑发微信。 彭岑之前和我一起在那个奶茶店做事情,后来离职了,她好像是在南坪吗还是哪里去做财务去了,据她说是家里人安排的工作,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哪怕她换工作了,还是经常一起出来吃饭。 彭岑喊我去红旗河沟那个轻轨站等抖,我问她要做什么,我下车了再跟你说,下车了再跟你说哈。她发来一条语音。 在红旗河沟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彭岑过来了,她才下班,穿的很正式,我的拖鞋在一片下班高峰期的工薪族之间格格不入。 走,陪我去个好地方。 她精神奕奕地一把抓住我。 我问她到底去哪儿嘛,都那么晚了先去把饭吃了嘛。 彭岑带着我去外面喊了个滴滴,车子转了很久,把我们放到了一片快拆迁的烂民房旁边。 从长满青苔的石阶下去,四周都是附近居民开辟的菜园,没有打理的地方杂草丛生,一路上看见不少种了小葱和白菜之类的泡沫箱,望向一旁,旧砖房的外墙上可以看见裸露的电线。 她把我带到这种城中村干嘛,我暗自嘀咕,但是彭岑兴致很高,她说没得问题,不要担心,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就沿着石阶一直往下走,期间我拿手机看了看,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城中村,叫做白鹿村小区,正在开发中,附近还有个白鹿小学。突然听见彭岑说到了,我抬头一看,眼前是栋非常老旧的二层小楼。 灰黄色的墙壁看起来像是解放前的建筑了,一排生锈的防盗窗里,零零散散搁着几个空调外机。有两三个窗户外还晒着衣服,看起来没几个人住。 我们从一楼的小卖部穿进去,打麻将的老板瞄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彭岑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她举着手机,不时对着门牌号的数字,我们转了几转,最后停在了一副深红色的防盗门前。 敲门之后,走廊里响起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大概五、六秒钟,门嘭地一声打开,却没听见任何人招呼我们。 我俩战战兢兢地把头伸进去一看,这是个看起来很长的走廊,第一层挂了个青花的布帘子,掀开帘子走进去之后,又是个破破烂烂的木门,这道门倒是没有锁。推开木门进去,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的是以前很流行的那种水晶串珠门帘。 密密麻麻地串珠门帘被我一把揭开,水晶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回荡在空空的走廊里,让人心底发毛。而我看到珠帘的后面,又是一道毛玻璃的推拉门。 这时候我已经感到有点不耐烦了,彭岑却很有耐心,她再次轻轻拉开玻璃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不是任何一个房间,而是一扇金屏风。 金屏风的下面画了一只猫和一只青蛙、一只孔雀。恍惚间,我觉得那个猫好像动了一下,还没等我看清楚,彭岑就催着我赶紧绕开屏风往前走。 这下终于没有装神弄鬼的遮挡物了。 我这才看清楚,这是个很空旷的房间,房间里摆了个老式的黑色皮沙发,玻璃茶几上堆着一些茶具还有铁盒子之类的东西,靠窗的墙角有个电视机,白色的电视柜上,还放着藤编的工艺品。在房间的右边角落,一台浅绿色的冰箱静静伫立着。 沙发旁的藤椅上坐着个穿黑衬衫的美女,说实话,重庆美女很多,我平时看店的时候也经常看见打扮时髦,姿容姣好的年轻女孩,自认为对美女的评价标准还是很高的,但是这个美女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女的都不一样,她一头黑发垂落肩头,卷起的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如同白玉。从发丝间隐约窥探到的侧脸,既有如佛像的庄重,又类似于刚睡醒的少女的恍惚。 我被她这样一种美压地喘不过气来,我想移开视线,却又只能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她一脸严肃地盯着桌子,但是她看着的地方,除了几个硬币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 这个女人像是晓得我们来了,她也不抬头,挥挥手,示意我们坐在沙发上。 我和彭岑大气也不敢喘,等她开口。 好一会儿,女人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对我们笑了一笑。 那种压迫脊骨的重力似乎突然消失了。 先坐。想喝点什么,有可乐、果汁和茶。 她招呼道。 我喝白开水就是。 我也是。 我和彭岑说。 哦。女人给我们倒了两杯水,坐回了原来那张藤椅,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她说的普通话。 是这样的,您是张老师对吧。 彭岑也用普通话说,她很激动似的捏着自己的手指,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女人。 嗯。 我听说您这边算运势很准的,我想问下,您看我,这个,短期内财运怎么样? 女人点头,算财运啊,没问题,你要算哪种?手相面相、六壬六爻、测字占星、塔罗灵摆,都可以。200元一次,先交钱再算。 我惊了,怎么除了手相面相还有塔罗,什么都有,她不会是骗子吧。我又想跑了,但是彭岑已经昏了头,她一点都不怀疑,直接掏出手机转账。 彭岑选择了看塔罗,我猜她估计是只看得懂塔罗,其他什么六壬六爻她也听不懂,不过才两百块,就算上当也损失不大,我也就懒得劝她了。 趁着她俩看牌的时候,我打量了一圈四周,听彭岑的话,这个女人是做算命生意的,但是这个房间很普通啊,感觉就是个一般家庭的客厅,不像那些国学馆,挂了什么太极图罗盘之类的。 彭小妹,什么天降横财之类的,就不要想了,劝你省着点用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什么理财产品就不要买了,没用的。当然我说的只是这两年的情况,人的运势是会变化的,你也不要太灰心。 女人说彭岑没那个财运,还是踏踏实实工作攒钱吧。 她用词很直白,但是彭岑没生气,相反还很感激,不住地道谢。 听到这里我也没觉得太惊讶,彭岑家境和我差不多,都是很一般的小康家庭,她也不是那种特别有头脑的人,这辈子有个稳定的工作,有固定收入就差不多了,虽然说不能大富大贵,但是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这点,但是人都有暴富梦嘛,这个神婆没哄她去投资之类的,劝她踏实生活,这让我觉神婆人还可以。 这位小姐,你不算一个吗? 忽然,神婆朝着我说。 我就算了吧,我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 是吗。神婆凝视我的脸,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来,那张仙女一样精致漂亮的脸就这么朝着我,让我的心不仅漏跳一拍,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就让我差点心脏停跳了。 其实今天的相亲你该去的,男方是个大帅哥,而且条件很不错。 噗咳咳咳咳!!! 什么?!小何你要去相亲?啷个不说?! 没空理会大呼小叫的彭岑,我差点吓死了,你啷个晓得的? 神婆嫣然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从白鹿村小区走出来以后,我俩顺路从鲤鱼池转到九街去吃饭,一路上彭岑都在夸张老师也就是刚才那个神婆,她叫张一渺,如何如何神机妙算。我则是在思考一个问题,不是她为什么知道我要去相亲,而是我们进门的时候,明明听见有人来开门,走廊上好像也没别的暗门,为什么打开之后走廊里却空无一人。 我俩找了个冒菜店,等上菜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加了神婆的微信,问她这个问题。 神婆说:先转100块就告诉你。 我转了。 收了钱,神婆说:那个门本来就是坏的,你摇两下它自己就开了。 哈批婆娘! 彭岑被我突如其来的脏话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我没理她,神婆肯定是在整我,我追问不休,神婆烦不胜烦,最后跟我说,再过来一次,她演示给我看。 我姑且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毕竟她住的那么偏,过去还要花我二十块打车费,很不划算,为了看她开个门花了一百块就够傻逼了,没必要再浪费二十元。 回去之后我妈又撅了我一顿,说那男的多了不起的,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和彭岑吹张神婆的时候差不多,我内心毫无波动,条件好的帅哥,至于来和我相亲?呵呵。 此后我老老实实去奶茶店上工,第三天的轮休日,我照常睡到中午才爬起来,顶着家里人的白眼去厨房找吃的,这时候手机响了。 小何啊,你今天不忙的话,就来一趟吧。 是张神婆的声音。 张老师?我姑且还是尊称她一声老师,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哈哈哈,当然是我算出来的。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怪笑。 我没空啊张老师,我要上班的。我不想去,所以随便扯个理由搪塞过去,奈何对方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 你今天不是轮休吗?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算出来的哈哈哈哈。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怪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想挂电话了,在那之前,张神婆说:等下,别慌,你过来我免费给你算一卦,就当是补偿你那一百块了。 算什么? 算工作啊,你不可能一辈子打零工吧? 不得不说,这点打动了我,主要是她说免费给我算,于是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兴冲冲地花了二十块打车过去。 又来到那栋灰黄色的破楼前,这次我熟门熟路地从小卖部穿进去,打麻将的老板不在,有个白发的婆婆坐在柜台前看电视,我忽略掉她,来到眼熟的生锈防盗门前。 这次门开着,一阵阴冷的穿堂风袭来,我打了个冷颤。 张神婆在层层叠叠的门帘后等着我。 拉开最后一扇门,金屏风的颜色有了些许变化,上面的猫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狗。 笑眯眯的神婆给我端了杯水。 上次我就想说了,这水喝着味道怪怪的,有点像自来水,但是没有人会拿自来水给客人喝吧,看到神婆的笑容,我心里直打鼓,转身想跑,又想来都来了,算算工作也不亏。 神婆问我想算什么,我说,手相吧。 她牵起我的手。 玉石一样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指尖,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神婆没管我尴尬的表情,径自对着我的手变换神色。 小何meimei,你会有一个新的工作机遇,非常好的工作,能改变你的一生,只要你肯迈出那一步,你需要抓住机会,拿出勇气告别现在的生活。 我大喜过望:这么说我能考上公务员? 张神婆无言地望向我,唰地捏紧我的手。 啊痛痛痛痛痛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我的意思是 她拿了一张纸递给我。 我这边缺个实习生,你有没有兴趣?实习一个月,表现合格即可转正,月薪3000加五险,包吃住,完成工作有提成。 纸上写的是 【乌兔大通阴阳事务所】 五行八字|阴阳宅断|驱邪避祸|降妖除魔|逝者劝离|人鬼调解|占星择日|塔罗灵摆|宣传教学| 后面跟了一长串业务,多到让人怀疑是不是什么违法犯罪分子。 对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别走,小何别走啊,我没开玩笑,真的,我看你有这方面的才华,不入我门下可惜了!我可以把我毕生所学传授于你! 不好意思张老师,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干这些的,我 我动不了了。 张神婆皮笑rou不笑地看着我,她扬了扬手指,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乖乖坐回沙发上。 你再考虑一下? 张老师,不是我不相信你,其实我也很信这些的,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没接触过啊,我害怕的很,您别逼我了。 张神婆把玻璃杯的水倒在桌子上。 她将杯子放下,双手离开后,倒出来的水一点一滴地流回了玻璃杯里。 一分钟的时间,泼出来的水被收回去了。 我傻眼地看着这一切。 跟着我学,你也能做到。 她用一种充满了诱惑力的口吻说。 我艹,好神奇,我拼命想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但是没有,不管怎么看那都是超自然的力量。许多人童年都幻想过成为大魔法师之类的东西,我也不例外,我也想过修仙成神。 问题是算了,我不学,我觉得现在过的挺好的。我感觉学了这些,容易惹麻烦。 我说。 张神婆倒吸一口气。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眼神有点像我妈,让我不由心虚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又恢复成那副平静的笑脸。 那好吧,我不勉强你,你回去吧。 束缚我身体的力量消失了。 我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这个充满年代感的房间。 走出去,被火热的阳光烤着皮肤的时候,我又有点后悔。 其实张神婆也还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她确实不像正常人。 总之,她后来没再找过我,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联系她。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我妈笑容满面地回家,跟我说托关系帮我找了个好工作,在一家私企当行政,企业很小,但是待遇还可以,平时也不做什么,当前台接待一下客人,帮老板处理一下日常工作,顺便学点东西。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是她说的十全十美,我也就把奶茶店的打工辞了,去了她说的公司地址。 然后 在宽阔明亮的办公室里,从老板椅上转过来,朝我微笑的人、 是个穿黑衬衫的长发美女。 张神婆笑嘻嘻地说:欢迎入职啊,何易静小朋友,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方言教学时间: 嘿=很,嘿好吃=很好吃 赖抖家头=赖在家里面 逗是=就是 撅=骂,撅人=骂人,撅架=吵架 妈老汉=爸妈 撒子=什么 这个名词,是有天我和朋友逛街,看到有家奶茶店叫做伏见桃山,我就吐槽啊,说他妈京都府伏见区确实有个桃山街道,但是和你这个奶茶店有个毛线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取个日本名字附庸风雅,要我开奶茶店我就要叫渝北缙云山,又好听又好记! 然后我俩去买了两杯草莓麻薯啥的,味道还阔以。 喝到一半,我朋友突然说: 缙云山不在渝北。 缙云山在北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