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一)
武装侦探社(一)
听说中岛敦最近又从河里捞起了一个人。 最近。 又。 不说这之前被救的那人是否存了戏弄旁人的心思,但这回敦这小子的行为确实是能被冠以挽救这听着就想让人咂舌的词。 反应过来仔细想想,倒像是他会干的事。 那是在二月的横滨,晚梅探春之时。 中岛敦分配到了跟社内的同事江户川乱步侦察某起失踪案的任务。 在他们二人刚刚结束工作,悠闲走在回大本营的路上的时候,他们经过了一处视野开阔的河道边。突然间,身侧的乱步先生疑惑地皱了皱眉,难得睁开了眼睛往河道中间探寻。中岛敦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咦,那是什么。 是人吧 没看错,确实是一个人,且生死不明地浮在河面上。 见此情景,乱步发挥起了他的职业特长:一动不动又是面部朝上,极有可能是一具女尸。而且,体内应当是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腐败,这样当密度发生变化,就导致了尸体上浮 黄昏,刚被孤儿院赶出、快要饿死的自己,还有从河中倒伸出来的两条腿。 记忆电光火石般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中岛敦反应迅捷,没等乱步推断完,已然脱掉了鞋袜。 乱步见了,在后面诶了一声,表示疑惑。你是要去打捞她吗? 中岛敦肯定道:嗯,请乱步先生等我一下。 这个场景,让中岛敦想起了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一心求死的太宰治。 敦君,这种事情打电话叫警察不就好了吗。 孩子气的乱步有点不理解同伴的行为。 等他们赶到的话,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初春的河水冰凉,中岛敦的足部刚试探性地伸进水里,便立即感受到一股刺穿脚底的冷。但他顾不上那么多,眼神和语气中有种兽类般的执拗:如果就这么放任她被水流引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话,那多么可怜。天这么冷,没有人收殓她在人世间的尸身,在下面也是会感到难过的吧。 嗯?哦那你要小心。 乱步自认并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座右铭更是直截了当:我若安好,万事大吉。 但知道中岛敦本性的他还是笑着表示理解。 理解跟亲力亲为毕竟是两码事,反正不要麻烦他就好。 你要快点哦。 好。 得了同伴答复的中岛敦一头扎进了河里,在浑浊的水体中生疏地吸气、换气。 枝桠上晚开的粉白梅花簌簌落下,随着风飘到近岸的河水里,中岛敦记得国木田说起过,那是一种叫做长梗梅的梅种。他用不太美观的泳姿游到了河中央,也将它们中的一小些裹挟到了身侧。 他不擅长游泳,渡到河中间颇费了番力气。 冒昧了。 女尸当然没有回答他,口鼻在水中沉浮,安静得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毕竟是一个已死之人的躯体,中岛敦暗自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 最先触碰到的,是她白露般纤细、美好的手腕。 细嫩的,有如玉石一样的触感,意料之外并没有被水泡得发涨。 中岛敦正思索着应当以何种姿势载她上岸比较方便,恍惚间看到了女子的脸。 他震惊得睁大了双眼,几乎快忘了忘了接下来准备要做的事情。 倒不是说女尸的体表已经腐烂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才让他如此失态。恰恰相反,那具躯体漂亮极了,除了完美,没有任何其他词语可以恰到好处地描绘出那种外貌跟体态。 小小一张我见犹怜的脸,仔细凝视时无端有种神性。 她的面庞有如玉润的满月,眉似春日毛茸茸的杨柳枝,樱桃嘴上唇略厚下唇薄,中间裹着一粒rou圆的唇珠。漆黑的乌发秀丽得像是浸在鎏金液体中的绸缎,又或者是滑手的海藻,更具体点,那抹微光,是暗夜里倾斜下来的蓝绿极光或者是流星什么的,这本来就是极难觅得的。 除了赞美跟喟叹,他再也想不出别的。 这怕不是水中的精怪吧。 眼前这具尸体,美得不似正常人,正常人也压根生不出这样的相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感,霸道地开了他六根六尘,令他在这二月寒河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该名女子有异能如果她真的有且仍能在身死之后散发余力的话,那么她具有的一定是蛊惑人心的魔力。 中岛敦的眼睛牢牢黏在她身上,连做出稍微移开一点的动作都感觉吃力得不可思议。 好可怜、好可惜。 水是年轻美丽之死,花朵盛开之死的要素。* 春色已近,迫在眉睫,满树繁花也在怜惜地、庄重地埋葬她。中岛敦倒吸一口凉气,将她唇畔沾着的梅花瓣轻轻用手拂开,随即更加小心翼翼地、从大冈川深不见底的迂回水体中捞回了这样一名早夭的女子。 要是太宰先生也在场,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半小时后,侦探社内。 喂喂病人周围需要充足的氧气,麻烦你们这些二氧化碳制造器让开远一点别妨碍我工作。 作为社内医生的与谢野晶子不客气地挥退了周围围观的同事。 真是的,这些人 好不容易赶走了他们,等她转过头来面对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时,转瞬换成了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几乎,有一瞬连心脏都差点停跳了,想到什么后,与谢野放缓了呼吸的频率,唯恐连这微不足道的吐息都会玷污了这名落水的女子。 真美啊,你。 本来以为该女子是必死无疑的了。 多亏随行的名侦探慧眼识出了她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按住了中岛敦准备拨打警察署或是火葬场电话的动作。一个眼神示意,两人联手将女子送到了他们工作的地方。 真是不幸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我没有办法用异能救你,你还没到濒死那程度,我我也下不去那个手。 躺在侦探社医务床上的女子,苍白的小脸几乎跟床单呈同一个颜色。 与谢野干脆用手掌托住自己的脸,眼神惊艳,情不自禁地在病床前细细端详她的面容。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河里,你是想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吗,还是因为一脚踏空不小心掉进去的呢?我想,应该是后者吧,如果是前者的话,我会忍不住想骂你。 你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呢? 希望你能尽快苏醒你的家人肯定也在担心。 每天每天,耳边一直都有不同的人在说话,不停地呼唤着她,默默握住她的手传递力量。 好似所有人都在期盼她尽快好转。 终于在某一个早晨,当与谢野再一次像情人耳语般地念出那句「愿君勿死」的时候,女子动了动手指,随后,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眸。 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的眸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张开了,宛如新生般注视着这个世界。 你你醒了! 与谢野猛地站起来,难以抑制内心激动地喊。 我 被日日精心照料的女子环顾四周,迷茫地扶额,多日缠绵病榻导致嘴唇显出了一种不健康的色泽。 但是这又如何? 蹙起的眉头,干涸的唇瓣,略有些散乱的鬓发,病恹恹的苍白的皮肤,这些竟无一丝折损了她的美貌。相反,更添她弱柳扶风、西子捧心般的羸弱感。 与谢野难以抑制激动,期待地看着她。 但在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她迟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十分抱歉,我的记忆一片空白。 *出自法国哲学家巴什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