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黄鹂
第一百三十章 黄鹂
床榻上的人有些气喘,榻下染了血的棉锦扔了一地。 诛云剑留下的伤口让她备受折磨,稍有不慎便气息错乱。 景昔微微起身,系妥衣衫,适才她不过稍稍动了气,便觉察这伤口渗了血,匆匆而逃实属有些狼狈。 她不是很明了沐彦所想,但想及那茶楼里的男人,她便又觉心口疼得厉害。 天微亮,一抹身影扛了棉被,吃力甩上院中的凉绳,又仔细将边边角角拍了又拍,展得整整齐齐。 今日有雨,不适晾晒被褥。 闻言,景昔回眸,见庭外的男子正直直望着她。 还是快收了吧。男人微微道了一句,便转动轮椅欲要离去。 你来监刑司,所为何事?景昔上前,堵了来人去路。 男人抬眸,淡然一笑:是有些事,不过,现在无事了。 景昔皱眉,这男人神色着实盛气凌人,一双月眸笑时,却是满眼的不屑,他在嘲讽她。 监刑司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地,说吧,姓何名何,家住何处?! 大人在审问我? 你觉得我无权审问于你?景昔俯眸,声音跟着厉了几分。 绍青一声呼唤,朱宜良神色匆匆赶来,垂眸拱手低声,大人晨安,此人乃属下世友,名唤绍青。 轮椅上的男人冷了眼波,神色不屑拂了拂袖子。 景昔淡然一笑,她想起来了,一月前朱宜良曾与她提及过此人,便是他那通天识文,身患顽疾的世友。 这么一副如画如仙的好皮囊,可惜,却屈居于轮椅之上,且还如此傲然 朱宜良垂了脑袋,他在等这面前的大人开口,兑现当日茶馆的允诺。 既是认识,那便作罢,你们忙去吧。 闻言,朱宜良一愣,小心翼翼抬眸望了眼面前女人,道:其实,我这位世友有事想寻大人 已经无事了。轮椅上的男人眸色冷然,我沈绍青不会追随无能之辈。 阿青胡说什么朱宜良急了。 哦?景昔上前,不徐不慢展了展袖子,舟师可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你能策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闻言,男人不屑抬眸,睨了眼人影:策不策得出,与大人有何干系,劳请大人让开,绍青该回去了。 你是策不出? 笑话!男人仰容,策何物? 景昔一笑,指了指头顶:就策这天,你若能算出它几时降雨,我便服你,你可留在 辰时一刻天降弱雨,落至申时。 我如何知晓你话中真假?景昔皱眉,神色狐疑地睨了他一眼,你得留下与我一起佐证,宜良,去搬张椅子来! 三人就这么对坐庭中,朱宜良有些坐立不安。 他本是带人来谋职的,哪成想闹到这般对峙的结果,这沈绍青的性子他是知晓,孤傲些罢了,恰好又碰上那软硬不吃的女人,这一局无论谁输谁赢,都没何好处。 不过辰时,天边便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庭外一片湿润,雨声渐大,三人却各执心事。 申时,雨声渐弱,轮椅上的男人挑了挑眼尾,低低冷哼一声。 好手段。景昔微微起身,坐了几个时辰腿脚已是有些麻木,适才景某眼拙,还望绍青兄不计前嫌。 闻言,朱宜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赶忙跑去转了转轮椅,迫使轮椅上的男人面对着庭中的女人:怎会,是吧,绍青? 男人冷嗤一声,动了动手,未能转动轮椅,只得仰面望向面前女人:赌约已过,绍青该告辞了。 你急着回去作何?又不用你生活做饭。 朱宜良笑嗤一声,臊得轮椅上的男人面红耳赤,几番转动轮椅无果,更是气不能已。 景昔笑眉:监刑司还缺个录案,若沈公子能留下,景某定是欢心,宜良,天色不早了,去吩咐火房备菜。 闻言,男人凝了凝双眉:不必了,家里 再备些好酒。 我不饮酒。 你不喝就看着,我喝。朱宜良甩了袖子,转身一溜烟消失而去。 庭中只剩得两人,景昔上前,手指还未碰上轮椅,便被横来的臂膀挡下。 我自己来。沈绍青冷了面色,垂手抚上轮椅,却见木轮已缓缓滚动。 我想做的事,无人能阻拦。景昔笑了笑,低头看向轮椅中男人。 这男人过于整洁了一些,长发似是将将浼洗过,衣襟拂得平平整整,不似杨奎,衣襟处永远沾着酒水。 皮相好的男人,似都这般洁净,冷淡。 大人喜欢强人所难?男人不悦了,且甚是不悦,声音夹杂着疏离。 景昔一笑,微微侧首,盯着他低声:你说对了。 她突然松了手,看轮椅顺着月桥滚下,又缓缓停了下来,慢悠悠笑哼着上前:说实话,很难吗?你既然瞧不上监刑司,瞧不上我景昔,为何不坚决一些离去? 被人推着,我如何离去?男人冷声拢了拢额前碎发。 不说实话,该罚。 沈绍青活了二十三年,如今才见识了这世间还有如此泼皮无赖的女子,推着他又颠又摇,言语威胁,轮番恐吓,而他,却奈何不了她。 监刑司的厅堂算不得大,一张食桌占了半边南室。 杨奎回府的早,却使了计将赵弦宁留在了府外,盘算着借机多亲近些那人。 这沈绍青他是认识的,跟着朱宜良外出吃酒时碰过几次面,看着细皮嫩rou的,却甚是能斗酒,喝多了,一张玉面通红,虽是性子清冷,却也是个吃得开的人。 这男人才华横溢,能来监刑司谋职,他并不意外,只趁着好事想撺掇这玉面男人多斗几碗,但不知为何,这男人吃了秤砣一般,愣是滴酒不沾。 还有那稳坐东家的女人,今日也不知何故,笑嫣嫣端茶递水,不似往日,看得杨奎一阵哆嗦,愣是想了半日都没思索出自己说错了何话。 这厢吃得火热,宛巷却早已闹的人心惶惶。 大人,人太多了,已是快要拦不住! 一群饿了多日的狗儿,能有多大力气,再派一列纵队,将人堵在城外,把这城门给我栓死了。何尧睿负手下了城楼,顿了顿,眯眸望向城中身影,你看,接这烫手山芋的人来了。 景昔赶到时,便听得城外哀凄不断。 何尧睿肃了面容上前:景大人的消息可是不怎么灵通,这都闹了多时了才见监刑司的人来。 大人,城外可是临镇的百姓?景昔凝眉,望向不住晃动的城门。 一群饥不择食的人,当同于蝗虫过田。何尧睿负手眯了眯眼睛,景大人发善心的时候,也多想想徐州城的百姓,咱们这块良田,可经不住外面成群的蝗虫。 景昔凝眉:但将他们拦在城外,并非上策。 闻言,何尧睿沉声一笑,连连低叹:到底是春茶的尖儿,嫩了些。 这场城里城外的对峙,持续了一日。 城内,是喧闹繁市,城外是饥荒骷髅。不过三日,一场大雨,瘟疫四起。 她要做何?沐彦身子都探出了半截,望着窗下驭马疾驰而过的身影,连着面容,都白了三分,城外正在闹瘟疫,她却还要出城! 城外的百姓,便是瘟疫的根源。秦长风负手行至窗前,望向蒙蒙细雨中的身影,她做了防护戴了面纱,还薰了艾草,应是无碍。 见对面男人不语,秦长风又道:昨夜我出城查看了,病疫的人并不多,尸体却无人清理,大雨一过,正是瘟疫之机,若不及时疏散人群,恐是会蔓延到城中。 一旦开了这城门沐彦沉叹一声,拿过窗边的雨伞。 你不相信她? 我只是不信这天。 你去了也无用,平添烦扰罢了。秦长风回眸,看男人坚挺的背影顿住,轻叹一声,等她消息吧。 那样我会发疯。 人已离去,秦长风矗立了良久,终又默然走向窗前。 雨落的不大,却让人眼前模糊一片。 景昔下马时,忍不住低低呕了几声,战场上血淋淋的尸首她见过不少,便是将士的热血洒在脸上的血腥都未能让她颤色,但这横七竖八,曝首多日的尸体却是让她触动了。 她须得尽快疏散这些百姓,沈绍青卜算过,明日,寒雨入侵,正是瘟疫伺机爆发之时。 宜良,去将百姓疏散了,离尸首远一些。景昔俯身,帮忙着卸下车上的粮草和帐篷,狄柔,带人去支帐篷,生火熬粥。 我呢?杨奎卸下肩上两袋米粮,眼巴巴望着面前忙活的女人。 你去刨坑,将这些尸首都埋了。 我一个人?杨奎瞪了瞪双眼,面上遮着的布纱随之掉落,骇得他急忙又系上。 我陪你一起? 闻言,杨奎一笑:那也行。 说完,见她翻了眼波,方才收了笑意兴恹恹拿过铁锹去忙活。 雨一歇,太守府的两只黄鹂翠鸣不绝。 大人,她果然开了城门。 早已料到。何尧睿扔了手中金匙,朝着鸟笼逗了几逗,吩咐下去,派几个人随他们一起安抚城外的难民。 城外正闹瘟疫,我们为何三番五次的帮她,罗易不明何意。 何尧睿低笑两声,拂去手上灰尘:她都去了,我们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们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去让你手下那些人,到徐州城最热闹的地方,传几句话,就说景司狱心有外民,无暇城内百姓,贸然开城门,四散瘟疫 消息如毒藤蔓延,不过半日,徐州城内聚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将城门封了个严实。 景大人!就当您为咱徐州的百姓积德,别再入城了! 城门外,景昔凝了双眉望向紧闭的城门:这瘟疫我们已经遏制住了,不会传给城中的百姓 大人!求您放过徐州的百姓吧!吾儿昨日染了这恶疾,不过一日便撒手人还 怎会传染的如此快。景昔回身,望着一座座将将支起的白帐,沉息一声,我答应你们,不会让这些百姓入城,但要放我进去,只取些米粮草药罢了。 你也不行! 对!你与那些人呆了这么长时刻,指不定已经染了瘟疫,如何能放你进来?! 杨奎一听,脑门儿顿时冒了火,抬脚踹上城门大骂出声:是王史吧!老子听出你的声音了!你这狗娘养的杂种,忘了老子是如何帮你讨那三亩地是吧?要不是我家大人,你现在还在玉柳巷要饭! 你说什么都没用,这城门,我们是不会给开的! 你这王八糕子 人群中,一抹身影攥了攥手中雨伞,转身时,正对上巷口处的白发少年。 你想白日行凶?沐彦低眉,睨了眼脖颈间的剑刃,嗤笑一声,她正身处险境,你不去救她,反倒来找乱子。 她不会有事,但你,我可以先杀了。 (什么都不求,只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