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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雨生潮起

    

二十五.雨生潮起



    苗女的蛊笛,为保音色清透,笛身都不会太长,窄窄的音孔,吹出的哨声嘹亮而急促,方能召来虫蛇蚁兽。

    白玉蛊笛的前半段,雏形打磨尚算顺利,随着船只漂泊的几日,徽明也渐渐熟悉了手中的雕磨,只剩最难的尾翼要处理,他坐在桌旁,专注地用小刀口挖出一个弧形。

    询平站在门口好半晌,不敢出声,怕叨扰了世子,直到徽明放下手中的刻笔,询平才往前几步。

    世子,他行了个礼,老白说近来风顺水和,或许能提早到东海。

    徽明起身到木架旁,用温水仔仔细细地将手洗干净,应声:还有多久?

    十数日,询平问道,不过,因武林大会的干系,四周海船诸多,世子要报上身份么?

    他想了想,扔去擦手的云帕,拒了此事:江湖人的事按江湖人的规矩来,我提这些岂不是扫人兴致。

    询平暗暗松了口气,正要抱拳下去,徽明又问:可看见阿玉了?

    两人一同找到席玉时,她正在船头的甲板上眺望,询尧与融月也在一旁看着四处的其他船只,询墨靠在船背上嚷嚷着想早日着陆,众人见徽明走来,都稍稍正色行礼。

    席玉难得穿了件杏色长衫,看向他,先瞥了眼他的手,见不曾有新的伤处,才与他说起事来:看来这条路是太顺了,后头的人也追上了我们。

    在这艘船的四周,大大小小围列了不下十艘船,从不同的方向来,最终一起汇向东海。看样子也多是些商船与客船,不少人都站在船板上打量附近船只上的人。

    徽明与她握着手,笑意也柔和些:一路上没什么差错,人多也不奇怪。

    席玉看着海面颔首,忽然用力握紧徽明的手心,皱起眉,抬眼向四处看去。

    后者吃痛一声,见她一脸冷肃,慌忙问道:阿玉,怎么了?

    她转了身,看向跟在身后的船,四面各艘船上都是千奇百怪的江湖人士,侧耳交谈,时不时往这里看来,但也仅仅是打量一眼。

    有人在盯着我。

    不是看,而是盯着她,席玉早有察觉,却找不到究竟是何人。

    探查无果,她下意识要抽出夷光,打算借轻功飞去附近的几艘海船上,询平吓白了脸,慌张劝说:席姑娘,这里是海啊!一旦打起来,出事了如何是好?

    海面不比陆地,剑气震荡而出,晃乱了海水,附近密集的船只一旦交碰,必定要战况惨烈。

    徽明也听明白了,他拉住席玉的衣袖,轻声:既是在海上,又一同往东海去,他走不了,不必急于这一时。

    夷光已出鞘出了一半,席玉握紧剑柄,看着徽明半晌,把剑收了回去。

    她一时妥协了,可在场的人都能从她眼神中瞧出这事儿没完,询平和询墨对视一眼,询墨起身岔开了话茬,聊起江湖上的事。

    席姑娘,你当初参加武林大会,必定也走过山前路了吧?

    席玉放缓气息,收敛杀意,回道:是走过一回。

    如何?

    都赢了。

    徽明笑着问:什么是山前路?

    他不是江湖中人,对武林大会个中秘闻不甚清楚,询平挠了挠后脑勺,向世子娓娓道来。

    世人总是口头相传天下武功出少林,而多年前的武林大会确也只有嵩山少林寺够底气cao办。

    少林寺是佛门清净地,江湖人士去参加武林大会是为与人交手,动起手却不可胡来,少林寺十八罗汉站在房顶上,从四面八方盯着这些人,不可闹出人命,点到为止。

    闯荡江湖之辈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去见一回武林大会还要碍手碍脚,打得不痛快,渐渐地,众人都将真正的切磋移到了嵩山前的石桥路上。

    没有武僧与方丈的多加管制,在嵩山脚下,只要走上石桥便是应战八方的含义,任你内功外功、刀枪剑器,不打得酣畅淋漓、分出个你我,没有人愿意停手。

    而这个规矩在众人的心照不宣中,沿用至今,无论往后的武林大会在何处举行,抵达前的路上一定会打一架,江湖人士对此戏称为走山前路。

    待询平说完,徽明不由担忧地望了眼船下的深海,猜测:走水路的武林大会应当是头一回,海面之上,应当不必再走这山前路了。

    世子,倒是有前例,询墨插嘴,坐立不安道,四十多年前一统江湖,当初在临海仙居说要办一回武林大会,不过大家都斗死在水路上。

    他舔了舔嘴唇,紧张兮兮:也有人说是被临海仙居的弟子杀光了。

    无论哪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融月眨巴着眼睛,下意识往席玉身旁靠了靠,反倒是席玉笑出了声。

    她不怎么笑,众人都盯着她,席玉对询墨道:你所言之事能有几分可信?我倒巴不得临海仙居主动出手,也省得我寻由头。

    询平大惊:席姑娘,你原就打算要与琴主动手?

    还不待席玉开口,一直沉默的融月细细思索询墨方才的话,恍然:等海船走了,我们留在临海仙居,便是与世隔绝,若他们有心要杀我们,真如瓮中捉鳖。

    她的无心之语,吓得场上几个大男人都变了脸色,岁数最小的询尧干脆跑回了房里。

    徽明像没听到,脸色微冷,支开了众人与席玉独处。

    夜里,二人去了船尾,徽明在月下将蛊笛给她看,前端的笛身都打磨平整,已经能出声了,席玉放在唇边吹了声,短促的笛音引得周遭几艘船只都有人看来。

    暗夜中,海上燃起零星的灯火,船尾上一盏烛灯微亮,发出暖色的红光,微凉的海风吹来,徽明看着席玉的侧脸,问她:阿玉,白日里,询平所问可是当真?

    何事当真?她盯着手中蛊笛,一时不曾明白。

    你要与琴主切磋?

    真的,她道,天下绝顶高手,几十年一遇的心法,我不想错过。

    徽明目露忧色:阿玉太要强了,我担心你会受伤。

    席玉忍不住看他: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闻言,徽明也禁不住苦笑,他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体弱多病,而阿玉呢?她有着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剑术天赋,注定会飘摇直上。

    他拢了拢衣襟,说起旁的,笑道:我不要紧,若有了溪纹红叶,兴许我也能如常人般康健。

    席玉顿住手里的动作,抬脸看他,少年的脸被海风吹得苍白,兴许是海面的倒影,他眼底有光芒浮动。她看了很久,拉了拉他的道袍,凑上去吻他。

    就在此时此刻,她不愿想起溪纹红叶,也不愿想起师父。

    那双清雅凌厉的凤眼,露出惊讶之色,很快,就由她去了。

    少年的嘴唇柔软,唇齿间还有茶叶的清香,二人依偎在一块儿,徽明将她搂在怀中,舌尖吞吐轻吮,身子逐渐发热。

    倏然,席玉推开他,抽出了夷光。

    徽明被她猛然推开,一时有些狼狈地撑在船板上,他拢了拢衣襟,惊疑:阿玉?

    不见了,她的语态懊恼、焦躁,方才有人在看我们,不见了。

    她耳力极好,怎会几次三番被人窥探还迟迟不曾发觉,席玉陷入了烦躁不安,连同心口也跳动得很快,她在月下站了良久,收回夷光,对徽明道:你先回去吧。

    徽明站起身,见她满脸不痛快,再三思索后,还是乖乖点头回了房里。

    席玉又在船尾甲板上站了几刻,四周的几艘船中时不时传来欢呼声和吆喝声,这群江湖鲁莽之辈相处得还不错,而今日一直盯着她的视线,席玉再也不曾感受到。

    半月后,船只行驶到了雁子峡附近。

    老白与船夫们下了帆,放出一只长长的竹筏准备渡过雁子峡,临出发前,老白在船上烧香拜神。

    这一路往东海实在是顺利地过头了,不仅没有大风大浪,就是连雨都不曾下过一回,对于常年在海上的人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雁子峡就在眼前,老白与船夫们都祭拜着海神,磕过头之后,才收拾起众人的包袱,一同上了宽大的竹筏。

    周遭几艘船亦是如此,陆续有轻舟、竹筏放出,往雁子峡驶去。

    只要穿过这窄细的山峡,就到了临海仙居,竹筏上,众人的心情都缓和不少。

    船绳松开,竹筏顺水而出,老白在船尾撑着竹筏,融月在分包袱,询平、询尧与询墨三人都护在徽明身边,借机打量四周的其他人。

    席玉独自站在最前头,夷光背在她的身上,符纸被风吹动,她侧耳,伸手接住一颗雨珠。

    下雨了。

    远远地,不知是谁喊了声,融月手忙脚乱地翻找出几把油纸伞,席玉回身拿伞时,看到身后逐渐远去的商船,心底隐隐不安,她深吸一口气,撑着伞回身。

    数十只轻舟与竹筏上,众人都举起了伞,若是没有伞的,则披起了蓑衣。席玉没有戴帷帽,她握着伞柄,雨幕渐重,一片朦胧细雨里,飘摇在海面上的船只向雁子峡靠近。

    众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席玉粗略扫了一眼,便瞥见了峨眉、武当的人,合欢派的弟子一身红衣,撑着伞还别有风姿。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伞面上,一行江湖人士下了海船,靠得近了,反而无话,都在打量四周的人,席玉屏住呼吸,在雨声中分辨。

    恰在此时,脚下的深海忽然涌起波浪,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已有船只撞到了一起,海风呼啸而来,柔和了月余的海风,在此时此刻,陡然变得狰狞。

    阿玉!察觉出气氛不对,徽明喊她。

    头顶下着暴雨,脚下是起伏的海浪,席玉正要回身,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竹筏上,坐着一个不良于行的青年,他似乎也早已看到席玉了,慌张地躲避着视线。

    呼!一声凄厉的风吹过,从峡口奔来。

    席玉的衣摆被风向后吹,但她整个人却只在往前走,一片沉寂中,她的出鞘声格外惹人注意。

    你居然还敢活着出现在我面前。

    徽明在她身后喊她,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席玉杀气腾腾地拔出夷光,剑光在雨幕中折射出千百道光影,她举着伞飞身跃起,踩过人群中不知是谁的肩头,向那青年一剑刺去。

    而就在她出招的那一刻,有人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大喊道:走山前路咯!

    霎时,雁子峡口响起不同的兵器出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