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林音染紧皱着眉,睁开眼,入目是青色帐顶,她只记得自己夜里遇刺,后来痛晕过去了,这种痛几年前也经常体会,这几年倒是第一次,大概是心神混乱,走岔了气脉,止步心法对心神血脉稳固要求极高。 怎么样?还痛吗?裴誓负手站在窗边,素衫单薄。 林音染摇摇头,止步心法护体,痛也只痛几个时辰,一想自己形容枯槁,有些涩然,低声道:多谢 裴誓看了她一眼,将丫鬟绞的湿毛巾上前递给她,声音难得有些异样:经常如此? 林音染摇头:没有,只初习武时会,这次事出突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裴誓的脸色不对劲。 昨夜裴誓给林音染把脉,林音染的血脉横冲直撞,面色却苍白,整个人被汗水浸湿,可想而知有多痛多危险,直到他施完针,等血脉慢慢缓和下来,林音染才平稳睡着。饮月谷和止步的事,裴誓知道十之三四,林音染具体什么情况,他也无从得知,可若总如此,岂非习武犹如酷刑? 不要紧的,就像打铁,经过锤炼便会更加坚固嘛,血脉也是如此的林音染没有说谎,这是止步心法的必经之路,经此一役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境有所提升。 裴誓翻手替她把脉,脉息平稳有力,内腑确实更加稳固,这是心法有所成的益处,确实没事,裴誓点点头,也没多问。 林音染喜欢他关心自己,揉了揉肚子,耷拉着眼皮,忍不住像之前对付师父们一样,带着点撒娇的口吻仰头说道:肚子有点饿了 本是出水芙蓉之质,却染上芍药之娇软,此刻任谁也无法拒绝她。 裴誓顿时觉得手中纤细的手腕如同海棠花枝般脆弱欲折,愣了一瞬,轻声问:想吃什么? 林音染就等着他问呢,脆生生地:糯米糕,枣泥馅儿的,不知想到什么,又急忙道:要不你先去休息吧,让其他人拿给我就好了 裴誓没多话,起身走了。 林音染正吃着糕点,注意到旁边的小丫头一直往她这边瞥,便招手让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花竹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呀?林音染笑问 见她问,花竹笑嘻嘻地先替林音染添满茶水,才道:奴婢好奇呢,昨晚府里闹出好大阵仗,半夜管事大人急匆匆把奴婢叫起来,来替姑娘更衣,说着说着又没了笑意,满脸心疼:姑娘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还一直嚷疼,真叫人心疼 谢谢你们照顾我,林音染拉她坐下来一起吃糕点,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状似不经意:我昨晚晕过去没意识了,话说我不会是被人抬到你们府上的吧? 花竹放下糕点,挤眉弄眼打趣林音染,又怕被人听到她背后议论公子,便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公子抱你回来的 真的嘛? 自然,掌事大人说的 这大大小小的,裴府里不会已经传遍了吧? 裴誓刚踏进书房,一道白光袭面,伸手接住,展开,是封请帖。 送到破镜湖了,你怎么打算?内书房一男子松懒地横坐在花梨木椅上,凤目微张,面容俊秀,身姿颀长,一袭红袍宽大,微微露出精致的锁骨,腰间只用根月白素封系着,整个人如同一只正在憩息的狐狸。 没空裴誓放下请帖,没像以前一样正襟坐在书桌后,而是就近在窗边的竹榻上坐下,接过近卫递上来的一叠密信,细细看起来。 别连衣饶有兴致地挑眉,狭长的凤眼微眯,打趣道: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啊?之前吴启跟我说,我还死活不信。 吴启就是昨晚上保护林音染的布麻衣。 裴誓没理他,看信的速度却慢了许多。 别连衣大奇,常年微眯的狭长凤眼都瞪圆了,三步并作两步歪坐上竹榻?:真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天下红雨了,我们裴公子也有开情窦的一天,别连衣摇头晃脑的,话是戏谑的话,面色却有些严肃,阿誓,你若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多话,但若只是有些好感,我得提醒你,不要自找麻烦 裴誓神色淡淡,没承认也没否认。 春夏交替时节,旧水的天总是反复无常,方才还晴空朗照,忽就阴沉下来,风有些大,瓣瓣梨花携风而下,疾卷染尘,些许飘入窗内,落进竹木桌上的茶盏里。 裴誓提笔回信,近卫上来换茶。 别连衣见他置若罔闻,一时也不晓得他究竟怎么想的,索性不管了,不过梧鸣山庄我是必不可能去的,你别指望我 我有要事走不开,你走一趟裴誓蘸墨,拿掉信上的花瓣继续写。 我可不去 裴誓停下笔,喝口茶,继续写。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公孙鹂我一看见她,就有点犯怵别连衣心有余悸似的搓了搓胳膊,眼珠一转:要不你让吴启去?不对,吴启去洛阳了,要不真是犯难了,破镜湖众高手皆镇守各自区域,负责旧水的吴启偏偏有事,现在只剩他一个富贵闲人被赶鸭子上架 裴公子林音染扒在门口,歪着头,露出上半身,小小声道:没打扰你们吧? 双方见礼后,别连衣又坐回木椅上,手指抿开一颗山核桃,用纤扁的鉴花银勺挑出核桃仁扔嘴里,才懒洋洋道:那小爷我就勉为其难走一趟吧 林音染是来道别的,我师兄来信,他们代冰昙宫出席梧鸣,说是今日午后便能至旧水接我同行 裴誓一怔,继续回信,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似有话说却没说。 别连衣剃掉核桃壳,悠悠问道:是你哪位师兄? 自是大师兄顾祈,林音染的二师叔马客舟是冰昙宫的掌门,顾祈既是大弟子又是掌门继承人,由他出面也是理所应当。 此次比武大会性质与往昔不同,邀的是各家族门派中的青年弟子,至于谁当得雀屏之选,这不是名门望族最关心的,家门荣耀才是那只孔雀之眼。 林音染见他们在忙,没多留,提剑凑到裴誓身边,向他辞行:那我先走了,待大会结束我就回来 裴誓放下笔:你师兄何时已经到了? 师兄来接我,我理当去码头迎他,林音染没觉得哪里不对,以往她去冰昙宫,顾祈也是亲至山门口迎她,二师叔还没继位掌门时,常携顾祈到饮月谷小住,因此二人情谊与众弟子比也更为亲厚。 裴誓低着头没说话,也没继续写字,沉默了一会,才拿起笔:此去自己小心。 林音染走后,裴誓看向窗外,和过去一样,处理完公事大多数时间都是不言不语的,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阴欲雨,江风卷起波澜拍向岸边,船只下了锚,冰昙宫众弟子或坐或立,嬉笑打闹,出门的欢喜完全不受变天的影响。 快看顾师兄,都快成望妹石啦 哈哈哈哈几个少年少女扒在窗边窃窃嬉笑。 顾师兄,快进来吧,落雨啦一稍年长些的少年撑起伞走向甲板。 天越发昏暗,下起了毛毛细雨。只见一白衣男子双手交握,站在甲板上,正盯着岸边翘首以盼,神情殷切,身姿清癯,倒不似武生似个书生,江风卷起他的衣袖,携着雨气,急卷急舒,男子面有担忧:怎的还未到 少年安慰他:已叫人送了口信了,师兄莫担心 雨越下越大,林音染快马加鞭赶至码头,远远便瞧见扬着冰昙宫家徽旗的大船,纵身上甲板,顾祈急忙将她拢到伞下,怪道:这么急作甚,怎不穿好雨具再来,一时进了舱内,又叮嘱她快快先去换洗再来说话,勿要感染风寒。 林音染换完衣裳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先被喂了一大碗姜汤,直至放下碗,张了张嘴,完全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来着,晕头转向的了。 众师兄妹围在她身边,见她迷糊,也都哄笑起来。 元夕师姐坐得最近,见林音染急急喝完姜汤,额上起了一圈细密的汗,便拿出丝帕替她拭干,细细打量半天才道:怎么瞧着比上次见面清减许多呢 顾祈端着桂花圆子,刚进门就听了这么一句,忙放下碗,走上前来:你只身在外,连自己都未照顾好 林音染忙打断他:未曾未曾,还胖了些呢,接着转移话头聊起了梧鸣大会的事宜。 傍晚骤雨初歇,从书房窗口向外看,雾蓝的云仿佛笼在梨树梢上似的,弥漫着股股清愁,房檐上的积雨一滴一滴,慢慢停了,雕花窗内是从落雨前就未动的背影。 近卫在月洞门外脱了蓑衣走至窗下低声道:公子,一切已备好,何时动身? 那抹背影未有留恋,转身时衣摆迅疾随风起伏。 园内有个小池塘,涨了水,池里的青蛙都跳到了岸边草丛里,呱呱嚷个不停,叫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