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宝灯(六)
九莲宝灯(六)
我们回到莲花镇时,奶奶正在村口等我们。 她一看见我俩的身影,就急忙招手,等我们近了,赶过来问事办得怎么样了,我把我们准备去东北的事儿说了,奶奶听完露出了特别奇怪的表情,不过她没说什么,让我带太奶奶回家,先吃饭不用等她,她去店里给我们买点火车上吃的泡面和饼干。 回到家,我用手机在网上订火车票,可太奶奶的身份证订不了,一直提示身份证待核验。我很奇怪,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第一次购票得拿着身份证去售票处核验。 看来至少从火车票实名制购票开始,太奶奶就没有坐过火车了。 我问太奶奶,你以前没出过远门吗? 太奶奶看了我一眼,说,你太奶奶年轻时四海为家。我突然觉得她好酷。 吃过饭我换了件黑色半袖和短裤去镇上买火车票,出门时奶奶也提着东西回来了。 买完车票我捞出行李箱,开始整理去东北的行李,主要是衣服。 收拾衣服时,我又看见了那条一直陪着我的红腰带。 这条红腰带,非常精致。宽两寸,长四丈,内里用的是绫,外层嵌了一层金丝勾花的红纱,金纹如流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腰带丢也丢不掉,非常诡异。我去长沙时特意把这条红腰带丢家了,谁知第二天就在枕边看见了它。 不过,虽然它很诡异,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布,而且像是手工织作,恐怕价值不菲。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到八岁时在山林里见过的那位红衣美人。可那个男子不像是神仙,反倒像只阴森森的鬼,鉴于太奶奶不可能供着鬼,他应该不是这根红腰带的主人。 整理完行李,我看了会儿电视,当地频道在播新闻,哪哪哪家的人被骗入传销窝点什么的,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去睡觉了。 我睡的卧室是父母结婚时的婚房,她们离婚后一直空着,我回家后,这个地方就收拾出来给我躺。 床头临着一个大窗户,还是老式的平开式,连个窗纱也没有,夏天根本不敢开窗。 最可恶的是,这屋子连空调也没有,好在我不是特别怕热的人,打开屋里的小电扇,就准备睡觉。 我想,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又老了一岁。 明天醒来,这具身体就二十岁了。 差点要睡着的时候,有什么人站到了我身边,在床头不停地对我的头吹气,特别难受,喊不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异常吃力。我在一种濒死的窒息感中挣扎着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差点尖叫起来,还是白天遇见的那个小鬼! 我努力稳定了下情绪,把尖叫声吞了下去,这鬼跟我也算熟人了,能不能不要每次出场都这么惊悚! 蚊帐上贴有符,是太奶奶所画,可驱散阴物,被我拿来避蚊。这符对她似乎有奇效,她对我笑,朝我吹气,但就是不敢接触蚊帐。 这小鬼看起来比白天有活力多了,头发也比白天长,一直拖到窗户边,她见我躲在蚊帐中不肯出来,嘻嘻一笑。 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忽远忽近,像有人在敲木鱼,又像有人在尖叫,搞得我心毛意乱。我捂住耳朵不想听,可这声音不像是外界的声音,好像是我脑中的声音,无论怎么捂,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渐渐地我没了意识,站起身掀开蚊帐下床,她笑了,朝屋外走,对我嘘了一声,勾着手指叫我跟着她,我迷迷糊糊的,连鞋子都没穿就跟着鬼走了。 一出家门,她就牵着我,小手刺骨般冰凉,外边月色如水,她带着我飘了起来,飘过千家万户,飘过茫茫的玉米地,我的脑袋都是木的,明知道这小鬼带我去的不是什么善地,却身不由己。 她带着我落到一处院子,正对着一个高大的楼宇,朝里面喊了一声:人带到了。本来静得可怕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特别热闹。 十几个黑黝黝的长着鱼头模样的怪人,穿着和尚的衣服泡在池塘里,嘴里发出敲木鱼的声音。 院中摆着四五个巨大的鸟笼,每个笼子里都关了十几个男女,四肢没有完好的。他们互相厮打,啃食对方的伤口,有的正在用石头想割掉自己的腿,还有的被迫与看不出形状的怪物交媾。 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撕心裂肺地惨叫,或时而惨叫时而大笑,血和不明液体流了一地。 但奇怪的是,我看到这种惨不忍睹的景象,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我木然地看向楼宇的顶端,这屋顶我是认得的,正是上午见过的观音寺顶。 这么一回忆,木鱼声立刻就在我脑子里停了,漂流在外的意识一下子找了回来,我大梦初醒,看了眼院子里的鱼头和尚和笼子,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这可是佛门圣地,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忍着恶心,想离开这里,就听见从楼宇里传来了一声沉稳如钟的声音:进来吧! 我没反应,院子里所有的生物都看向了我,池塘里的鱼人,地上的男女,天空的飞鸟,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眼珠子盯着我。 我吓得毛骨悚然,感觉一阵阵的阴风吹过,腿也直哆嗦,他们齐声喊道:进去! 我不动,他们又发出了怪笑:快进去呀!进去呀! 一声比一声洪亮,整个地面都随着他们的声音震动,我想离开这鬼地方,刚迈出一步,楼宇里就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抓进了屋里。 屋里立着一个巨大的、需要扬高头才能看到脸的观音,他俯瞰脚下,微微笑着,悲天悯人。底下香火旺盛,成排成排的蜡烛和香着燃着,一阵一阵的烟气往上飘。 观音像下站了个寺方丈模样的光头和尚,他转过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一见到我,他和蔼地笑了:阿弥陀佛,施主深夜造访,有失远迎。 我不说话,他继续道:施主无须害怕,老衲广施善缘,白日听闻施主的遭遇,有心相救。只是夺你寿命之物乃是大妖,恐被记恨,故不便公开露面,这才将施主引魂至此,并无恶意。 我心说怎么可能,就你外头这堆牛鬼蛇神,谁能相信你是广施善缘? 果然,他见我不相信他,笑道:老衲受人信仰,替人办事,绝无虚言,施主若不信,大可去问问,观音寺哪次不是有求必应? 我问他,有求必应?代价呢? 从小太奶奶就告诉我,神鬼救人,必定要回报,就像那救了我性命的神,要我以贞洁作为回报。 所有神鬼皆是如此,无一例外,哪怕观音菩萨也是,只不过他们收取的回报很小,不过一份信仰和香火罢了,所谓善神邪神,也就是这样的区别。 而人会不会向他们求助,就是看能不能接受为此付出的代价。 他笑了:不愧是陈天心的孙女,是个上道的。老衲也就明说了,这八十一年里,你只要每月能来这里奉上香火,拉来八十一位香客即可。 如果做不到呢?我问他,我才不信太奶奶说古怪的地方,行事竟如此纯良。 果然,和尚诡异地笑了,道:也没有什么,不过在观音寺为我做事罢了。 八十一年里没有找够香客,就要为他做事,这意思是,我死后不能去投胎,而要留在观音寺给他做事吗? 我顿时心下了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外头举荐观音寺了,只有拉够了香客,才能摆脱死后为他摆布的命运。 想到那只把我引来这里的小鬼,很有可能就是着了这和尚的道才一直在阳间游荡,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我道,我有高人相救,不用你救我。 老人阴森森地笑了:你以为陈天心带你去东北,真是救你这么简单?她年轻时心高气傲,犯下大过,伤了东北狐仙的出马弟子,那狐仙为了报复她,把你家中的男丁通通杀死。 她为了保你父亲,跟狐仙做了交易,许诺只要他放过你父亲,陈家世世代代所以处女都可以供他挑选。你未出生时,陈天心就算出了你的命运,为了不让你父亲绝后,才逼你母亲再生,可悲啊!世道不准她再生,她只有逼得你父母离婚,让你父亲另娶他人。 我说,你别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才不是这样!我八字不好,命相太凶,要不是太奶奶保护我,我早死了。 他就又一笑,仿佛看穿了我:那都是唬你的话,你也信?四柱纯阴的女人那么多,有几个早死的?不过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嫁给狐仙,编的谎话罢了。 你知道吗?自古以来,男狐妖看上哪个女子,就会给她系上自己的腰带,被系上腰带的女子一生也摆脱不了纠缠,只能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