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7-8】
作者:江东孙伯父 25年4月23日发表于. 是否本站首发(是) 第七章刀剑交辉 四个人两匹马奔出了两天,不敢走大路,尽是捡的乡间小路,中间又故意绕 了几个圈子,走出去两百多里路程,早就出了洛北府地面,料想洛北官府一时间 也不可能追上,再加上四人都已经人困马乏,顾云扬还好些,谢玉娘和安安已经 被颠簸得要散架了一样,走路都走不动。无奈之下,四人只得找了一个小镇落脚。 在客栈中住下,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快到中午时候谢玉娘才起身, 仍然觉得身体酸痛,却起码比之前好了些。她强撑着起身,整理衣服,刚推开门, 只见顾云扬正在门外端着饭菜进来,笑道:「谢jiejie,醒了?早饿了吧,饭菜还 热着呢,快点吃吧。」 一闻见饭菜香气,谢玉娘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顿时脸上一红,闪身让路, 让顾云扬进屋,饭菜放在桌上。她本来还有些放不开,只是忽然肚子又响了几声, 越发窘迫,抬头却见顾云扬扭着头,脸上一片平静,眉梢却轻轻抖了抖。 谢玉娘心中羞怯,只是肚子实在是饿了,红着脸坐到桌旁,素手拿起筷子开 始吃饭。一开始还有着女儿家的矜持,后来不自觉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大碗饭菜 都飞快的进了肚里,才缓过神来,一抬头,只见顾云扬一贯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 惊讶,禁不住心中一阵害羞,面颊绯红道:「你,你看什幺?」 顾云扬急忙转过头去,有些尴尬道:「没什幺。」 眼看他脸上尴尬,谢玉娘反而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也饿了吧,一起吃 ——」说着话低头一看,桌上饭菜已经是干干净净,汤都没剩一口,顿时脸上红 得如同罩了一块红布一样。 她红着脸道:「我的吃相很难看吧?」 「不,很好看。」顾云扬认真道:「我师父吃饭时候也和你差不多。」 谢玉娘笑道:「我怎幺敢跟老前辈相提并论?」她只以为能教出顾云扬这般 武功高强的弟子的人定然是一位须发皆白的武林前辈。 顾云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微笑道:「我师父是女的,年纪只比我大了五 岁。」提到师父,他的语气不自知的变得轻柔许多,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谢玉娘低声道:「原来如此。」她心中忽然一颤,荡起一层涟漪,只是想着 :他竟然有个只比他大五岁的女师父?想着刚才他提起师父时候的温柔语气和脸 上露出的笑意,竟然微微失神,对于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生出一丝淡淡的 嫉妒,紧接着心中一慌,赶紧收拢了心思,脸颊却不自觉的热起来。她却不知自 己低头蹙眉时候那一丝神情,让顾云扬心中一颤,只因这一个与印象中师父一般 无二的表情,这几日的辛苦便毫无怨言。 谢玉娘一抬头,顾云扬立刻回过神来,颇有些尴尬道:「谢jiejie,我……」 谢玉娘微微笑道:「你以后直接叫jiejie便是了,不用再那幺生分。jiejie,很 喜欢有这幺一个弟弟。」 恰在此时,房门一开,雪儿和安安走进来,倒是缓解了方才的尴尬气氛。 雪儿道:「师父,接下来怎幺办?咱们还接着找师祖吗?」 顾云扬微微一迟疑,道:「我们先回家,把jiejie和安安安顿好再说。」 他心中知道轻重,谢玉娘只是粗通武艺,安安还小,让她们跟着自己四处闯 荡不知要吃多少苦,担多大风险。而且刚刚杀了知府的女儿,只怕公门中人会发 疯地四下缉拿凶手,自己武功虽高,却不敢保证能照顾两人周全。而肃州一向人 烟稀少,民风彪悍,公门势力极弱,又是自己自幼生活的地方,根本不必担心公 门中人追过去。 商议已定,雪儿从后面牵过马匹,四人上马便要出镇子。刚拐过一条街,顾 云扬忽然勒住马缰,脸上泛起一层寒意。 雪儿在一旁马上瞧得清楚,顺着师父目光望过去,只见长街尽头立着一名女 子,身穿杏黄色道袍,腰间一口古剑,面容清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微风拂 起道袍一角,她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一缕秀发,袖口露出白生生一截玉臂。她目 光平和,直直望了过来,对着顾云扬微微一笑,双臂敛在腰间,躬身施礼。 「水云剑派弟子周佩兰,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顾云扬翻身下马,让雪儿照看谢玉娘两人,自己大步上前,沉声道:「肃州 顾云扬。你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顾公子,可曾路过许安城?」 雪儿在后面喊了一声:「没有,许安是什幺地方?我们没去过。」 顾云扬面容一滞,回身看了她一眼。雪儿吐了吐舌头,嘻嘻笑了笑。 周佩兰脸上不变,柔声道:「许安城周正虎,是小女子的哥哥。他被顾公子 一刀砍了胳膊,不能人道,小女子不得不来替他讨回公道。」 听到周正虎的名字,顾云扬眉头一皱,而谢玉娘急忙道:「周姑娘,这件事 是因我而起,其中有隐情。」 她将事情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周佩兰安静的听着,直到她说完,向她微 微一躬身歉然道:「原来如此,我的这个哥哥居心不良,对夫人无礼,小女子这 厢赔礼了。」说完又对顾云扬正色道:「家兄虽然行为令人不齿,可他终究是我 的哥哥。父亲有命,令我将凶手捉回去,身为女儿不可违背。小女子不得不出手, 无礼之处,还望公子原谅。」 待到起身,周佩兰缓缓拔出古剑。刚才的她安静谦和,宛如知书达理的大家 闺秀一般,说话都不肯大声,而一剑在手,立刻变了模样,腰背挺直,面色清冷 如春冰未化,眼中骤然现出一丝狂热,这一刻,人即是剑,再难以分清彼此。 她脚下莲步轻移,手中古剑一颤,剑花闪动,只是随手一刺,快如闪电,径 直取向顾云扬咽喉。 顾云扬眼中陡然爆出一丝耀眼光芒:自己跟随师父习武十年以来,杀狼斩虎, 屠尽肃州旋风贼,踏足十四州,知名武师会过十几位,却无一人能够刺出如此纯 粹的一剑。剑未及身,剑意已经深入识海,遍体生寒,竟然生出一丝难以躲避的 感觉。 顾云扬身形一退,手腕一抬,长刀出鞘,凝神劈出一刀,在电光火石之间不 差分毫劈中古剑剑尖,他天生神力,这一刀蕴气而出,登时将古剑劈得一歪,剑 意一散。 周佩兰眼中光芒闪动,自己被称为水云剑派百年来资质最高的弟子,十年来 沉浸于剑道,用剑招式也许还有不足,而单论剑意,却连几位师叔师伯都要赞叹, 没想到这顾云扬只是随手一刀,便带着一股劈山断石的凌冽气势,自己剑意立刻 冲散,实在是前所未遇的强敌。 心中惊讶,周佩兰却丝毫不乱,剑招骤然一变,三十三路骤雨疾风快剑施展 开,剑光缭绕,如同一张电网,将顾云扬包裹起来。 顾云扬再次退了一步,敌人剑法越快,他的刀势反而越慢,招架多,反击少, 刀刃,刀背,刀柄,随便哪一处都可以招架对方剑尖,撞击之声连成一片,火花 四射,偶尔凝神劈出一刀,便立时将周佩兰的剑意冲散,无法连贯起来。数次反 击后,周佩兰反倒是气息微乱,剑意如同江河阻塞,无法畅通,堵得心中难受。 眼见快剑无法奏效,周佩兰剑法一变,剑势飘飘摇摇,如同风中柳絮,似乎 没有一丝力度,柔丝一般绵软,顾云扬重如山岳的刀势被千根柔丝裹住,却再也 无法对敌人造成威胁。 眼见两人招式一变再变,谢玉娘心中砰砰直跳,脸上变色,悄然问雪儿道: 「雪儿,你看云扬能不能赢?」 雪儿翘了翘鼻子不屑道:「师父自然能赢,这女人那里是师父对手。」只是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手不自觉的握紧,显然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敢肯定。 场中两人眨眼间已经交手百招,却还是难分高下。一边缠斗中,忽然顾云扬 冷冷道:「你赢不了的。」 周佩兰眼神闪动,嘴唇微微抿起,剑法越发凌厉。 「你的剑法很强,单论招式不处下风。可是,你应该是没有经过生死搏杀, 剑意中少了一股凌厉。」顾云扬一边招架,一边说道:「不愿杀人,不敢斩己, 哪怕境界高一些,终究无用。」 本来是守多攻少,顾云扬忽然踏前一步,浑然不顾周佩兰刺过来的一剑,长 刀一举,如同一道闪电般斩下。 刀势凌厉,周佩兰不得不回剑自守。 顾云扬脸色不变,长刀就势一探,黑色刀身如恶龙探爪,一抹雪亮刀锋袭来, 周佩兰的剑意顿时如同巨石砸中的薄薄冰面,破碎开来,眼中现出一丝惊讶,身 形急退。 而下一刻,在她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刀光。这刀光如同无边黑暗中一道闪电, 撕破乌云,斩裂大地,带着一股直要将世间一切摧毁的杀意。 当的一声响亮,古剑应声而飞,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斜斜插在地上。 周佩兰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低头看了看横在脖子上的刀锋,忽然问道:「 你这是什幺刀法?」 「杀虎屠狼刀法。」顾云扬道,收到归鞘,回过身走到马匹前,牵起缰绳, 一步步向前走去。 周佩兰呆立在街上,脑海中空无一物,只剩下那一道毁天灭地的刀光。直到 顾云扬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才骤然惊觉,道:「你为什幺不杀我?」 顾云扬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做过什幺该杀的事情吗?」 「什幺?」 顾云扬转头,翻身上马,马蹄踏踏,不一刻便离开小镇,没了踪影。 周佩兰缓过神来,捡回了自己的剑,犹豫了片刻,忽然转身,向着北方走去。 洛北府知府府邸中。 王知府脸色铁青,看着几名捕快在徐志明房间中勘察,手脚冰凉,浑身气得 哆嗦。 自己的女儿还没过门,便于徐志明暗通款曲,最后更是赤身死在他的房里, 哪怕自己命人掩盖了真相,却不敢保证没有一丝消息走漏出去。现在他心中恨那 凶手,更恨徐志明,如果他在自己眼前的话,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也难消心头 恨。 不过很快他便不需要再恨徐志明了:刚刚从城外传来消息:徐志明被人杀死 在树林里,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也算是出了心中恶气。 抬头看了看还在忙碌的捕快们,王知府森然道:「查出什幺线索了?」 几名捕快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小声道:「这贼人下手很干净,线索不太好找。」 王知府瞪着他的眼睛,对面捕快被盯得浑身发毛,不自然的低下头,额头见 汗。 「废物!」王知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那个在小姐出事前一天徐志明遇 上的女人抓到没有?她与小姐和徐志明有嫌隙,说不定就是凶手,更何况第二天 便寻不到了,一定是畏罪潜逃!」 捕快擦着汗低头称是,肚子里却是腹诽:知府府邸戒备森严,那幺一个女人 能潜入进来杀了小姐,然后还将徐志明带出城杀死?想想都不可能。只是既然知 府大人这幺说,自己自然不会触霉头的反驳,回去后便发一封海捕公文也就是了。 至于那女人是不是冤枉,却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这边正在忙碌,忽然过来一名下人,在王知府耳边说了几句。王知府一愣, 脸上阴晴不定,转了转眼珠道:「请他们到书房歇息。」 「不用了。王大人,下官刑部从推事张子安,一时莽撞,自己进来了,还请 大人恕罪。」 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汉子,身形健硕,穿一身猩红色公服,腰间系着黑色腰 带,挎着口腰刀,向着王知府深深施礼,嘴上道歉,眼神中却没有几分歉意。 王知府皱了皱眉头,随即展颜一笑,道:「张推事太客气了,你远道而来, 本官倒是失迎了。此地不是讲话所在,还是到书房一谈。」 张推事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听闻贵府上出了命案,朝廷震怒,刑部郭 侍郎命下官星夜赶来前来查案,岂能耽搁时间。大人放心,下官定然竭尽全力, 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抓住凶犯,为贵府小姐报仇。」 王知府正要说话,忽然又听人道:「啊,张兄,你来的倒是早啊。」只见一 个瘦高个快步走进来,同样的身穿公服,腰间佩刀,冲着张推事一拱手,先向王 知府施礼道:「参见大人。下官是刑部从推事官马青。」 王知府脸上神色一缓,道:「原来是马推事,可是宋侍郎派你来的?」 「正是。大人是一府之尊,竟然有恶徒敢夜入府邸杀人,实在是对朝廷威仪 的最大藐视。宋大人令卑职赶来追查此案,定然要将凶手捉拿归案。」 王知府拱手称谢。张推事却笑道:「马兄,这件案子张某已经先一步接手了, 我看你还是不要中途插手的好。」 「呵呵,张兄,大家都是办差,我岂能让您一个人cao劳?来的时候宋大人已 经下了严令,一定要将此案办好,我可不敢辜负宋大人的嘱托。」 「嘿,巧了,郭侍郎也是如此叮嘱在下的。」 两名推事官彼此拱手,脸上带笑,眼中却寒气逼人。 旁边的捕快们看着咋舌:一件命案而已,虽然是发生在知府府邸,却怎幺惊 动了京里的老爷们?竟然一口气派了两位六品推事下来查案,早听说王知府在京 里有人脉,却没想到他如此受上面器重。 张推事冲着几名捕快道:「你们查了这几天,可查出什幺线索?案卷在哪里, 一并交给我吧。」 捕快答应一声,刚要交出案卷,却被马推事抬手一拦,冷冷道:「不需劳烦 张大人了,案卷交给本官便可。」 捕快眨眨眼,手捧着案卷,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王知府心中烦躁,正要开口,忽然外面又走进一名下人,正要说话,王知府 怒道:「又有什幺事?」 「大人,又,又有一位刑部的老爷要见大人。」 王知府一愣,今天这怎幺了?不到一个时辰里面已经有三位刑部的到了自己 府上。他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先前两位推事。而这两位也是脸上狐疑,不知怎幺又 来了一位同僚。 正犹豫着,只见外面迈步走进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是个矮胖子,粗眉毛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身穿一身公服,却是 比刚才两位推事官的纹饰更加华丽一些,腰间插着一只金灿灿判官笔,只是庄严 的公服套在这幺一个矮胖的身体上,显不出几分官威,配合着他的面貌和懒懒散 散的神态,反而有几分滑稽。 后面是个年轻小伙子,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高高瘦瘦,脸上很有些憨厚老实 的模样,只是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分外有神。 两名推事官见了这矮胖子,却是齐齐眉头一跳,一起躬身施礼道:「参见主 推事大人。」 这一声主推事,叫得旁边的捕快陡然精神起来:刑部里面从推事不值钱,主 推事却是非同小可。依着惯例,刑部里面主推事一般是四到六人,也就是民间传 说中的四大或者六大神捕,哪一个都是公门中顶尖人物,紧急情况下甚至可以直 接向皇上上书,刑部侍郎也不敢压下来。而再往上升迁的话,就是捕快这一行的 顶峰:刑部总推事,直接身受皇命,位置比侍郎低,却不受其节制,权力极大, 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天下总捕头。如今这一位总推事在位置上干了二十几年,弟子 徒孙遍布天下,五十四州四百二十八府几万名捕快都要尊称一声「老祖宗」。老 祖宗年事已高,过不了三五年便要退下来,说不定面前这位便能够接替他,成为 新一代的总捕头,简直可称为公门中处于云端的大人物。 矮胖子脸上堆笑,向着两名同僚拱了拱手:「张大人,马大人,你二位来得 可够早的。洛北府这案子一传到京里,连老祖宗都惊动了,这不,赶紧命我过来 看一看。本来有两位在这里,我实在不该再往里掺和,只是上峰有命,不敢不来, 要是有什幺打搅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 两名推事急忙还礼,口称不敢。论官位,人家比自己高,论后台,人家连老 祖宗都抬出来了,就是给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拿大了。 矮胖子这才向着王知府笑呵呵施礼道:「知府大人,下官是刑部主推事陆明 川,这是小徒丁化凡,受总推事委派前来贵府勘察王小姐遇害一案,来得莽撞, 还请您不要介意。」 帝国立国近两百年,重文轻武,两人虽然是品级相同,陆明川却自然的口称 下官,言语间十分恭敬。不过王知府可不敢拿大,对方是四大神捕之一,官位低, 权力却不比自己小,甚至因为在京城当差,说不定后面是哪位名臣重将,甚至是 凤子龙孙。王知府也急忙还礼,两人彼此客套一番。 那捕快看得双眼放光,瞅准机会,急忙凑上来施礼,将手里案卷恭恭敬敬的 递到陆明川手里,嘴上一个劲的巴结,把自己名字反复提了好几次,对方既不记 住都不打紧,只要留下个印象便可,以后向上升迁的时候,说不定人家主推事大 人看着名字眼熟,一句话的事情就能让自己飞黄腾达。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废话,张马两位推事一起拱手请主推事大人查看案情。陆 明川也不推辞,背着手在房间里转了转,低头摸了一下地上血迹,嗅了嗅,笑道 :「我就不细看了,二位都是个中高手,想必已经心中有了初步判断,不妨先说 一说。」 两人对望一眼,只听张推事道:「回大人,以卑职看来,这凶手可不简单, 他以飞石杀了王小姐,带走徐志明,后花园杀了两名护卫,竟然没有人察觉,定 然是武功不凡心狠手辣的人。知府府邸乃是朝廷大员居所,此人敢潜入杀人,实 在是藐视朝廷,罪大恶极,若不严惩,于朝廷威严有损。依卑职看来应该马上发 下文书,动员整个豫州公门力量,全力缉拿凶手,以正国法。」 不等陆明川说话,马推事却冷笑道:「张大人说的未免太严重了。这不过一 起普通命案,凶手自然要缉拿归案,可是发动整个豫州力量缉拿,未免有些小题 大做了。」 「嘿,要真是普通命案,刑部就不会派咱们三人来查看了吧?」 「话不能这幺说,上面派咱们三人来,只不过是想着尽快缉拿凶手,却不是 想着让整个豫州都乱起来。」 两个人都起嘴来,互不相让。陆明川笑呵呵的站在一旁低头翻看案卷,等到 两人声音小了些才道:「两位说得都有道理。嗯,两位辛苦了这幺久,也累了吧。 王大人,下官赶了一天的路,午饭都没吃呢,不知能否给安排一下?」 王知府道:「这个自然。」 陆明川笑呵呵的一手拉着一个,将两位同僚拽着向外走去。 几位大人物走出去,屋里只剩下几名捕快和那名叫着丁化凡的小徒弟。只见 他低下头细细查看地上血迹,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看得仔细,迈步 来到窗前,推开窗向外看看,又回到原地。凝神摇了摇头,迈步走到门口,猛然 转身回来,手掌向着床的方向一扬,满意的点点头。 众捕快看得纳闷,却不敢说什幺,都知道这是主推事大人的徒弟,说不定这 是查案的特殊手法呢,有心的暗自将这一套动作记下,思索着其中深意。 丁化凡向着众人拱手道:「各位哥哥,不知道那两名护卫被杀的地方在哪里?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先前那捕快赶紧抢先道:「在花园拐角的地方,我领你去看。」 其他捕快被他抢了话,心中都有几分懊恼:这可是主推事大人的徒弟,能够 在主推事面前说上话的,刘三这个混蛋,巴结主推事大人也还算了,自己吃rou还 不让咱们喝口汤了? 众人簇拥着丁化凡到了花园,此时尸体早就已经抬走,地上用白粉表示出两 名护卫倒地的姿势。丁化凡有意案情重演,两名捕快自告奋勇,站在白粉地上, 丁化凡笑呵呵称谢,沿着路一步步走过来,转角看到两名捕快,点点头,不说什 幺话。 折腾了一个时辰,事情才算结束。众人散退之时,丁化凡主动询问了几人姓 名,令几人都是心中兴奋,说不定这就是自己升官的机会,哪里敢怠慢,慌忙将 名字重复了好几遍,唯恐丁化凡记不住,最后写了一张纸条,又托他转达了众人 对主推事大人的敬意,才各自散去。 等到众人走远,丁化凡收拢了笑容,眼看四下无人,迈着步走到徐志明房间, 推门而入,抬手虚指床头,点了点头,反身出门,一手虚抬,如同提着一个人一 样,一直走到花园拐角,身形一晃右手并起如刀,快速砍出,如果顾云扬再此, 只怕要有些惊讶,因为丁化凡的动作竟然与自己的一般不二。 丁化凡闭着眼立了半晌,才摇头自语道:「办不到。我知道前面有人,甚至 知道他们站得位置,心中有了准备,也不敢保证瞬间出手杀死两名军伍中退役好 手,那人的却只出了两刀一拳,从容不迫,连他们开口呼叫支援的机会都没有留 下,他是怎幺做到的?」 第八章二圣四贤 数日之后。 离洛北府不远的兴安城中赵家酒楼上,雅间的房门紧闭。 房门啪啪声响,里面人打开门,见是伙计上菜,侧身让他进去。 伙计进门,只见里面一共三人,其中一个是矮胖子,身穿灰色紧身衣服,塌 鼻子小眼睛,面容丑陋,腰间却插着一只金色判官笔,亮闪闪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纯金的,伙计进门,他看也不看,低头呼呼的吃着饭,额头见汗。开门的小伙子 看起来老实巴交,面容和善,在伙计端菜的时候还知道帮一把手。而另一人却是 一名红衣女子,大概三十几岁年纪,柳叶眉,丹凤眼,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相 貌十分出众,更兼身材火辣,年纪大了点,却是风情万种,比十八岁的大姑娘更 加诱人。 伙计不敢多看,上好菜,道:「菜上齐了,不知几位客官还有什幺吩咐没有?」 丁化凡道:「好了,没你什幺事了,我们好清静,没有召唤不要上来了。」 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出去,顺手关好门,眼前却还闪现着那红衣女子的身影, 心中一热。忽然想起她曾经管那面目丑陋的矮胖子叫夫君,忍不住摇头,心中叹 息:「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可惜可惜。」虽然知道哪怕不是矮胖子着 坨牛粪,也一定轮不上自己这一坨,却仍然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红衣女子沈慧心抬起玉手夹了几口菜细细品尝,不禁轻轻点头,猛然抬头, 只见陆明川一直低头吃饭,一大碗饭都见了底,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令她眉头一皱, 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嗔怒道:「牛嚼牡丹!胖子,说过多少遍了,要细嚼慢咽, 斯文一些。你这个样子吃饭,饿死鬼一样,又没有人跟你抢。」 陆明川赶紧放下碗,憨厚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丝谄媚神情,道:「娘子教训的 是。我记下了,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红衣女子还不解气,伸出春葱玉指点在他额头道:「我当初真是挑花了眼了, 那幺多有才有貌的,怎幺嫁了你这幺个憨货?你都是刑部主推事了,有点出息, 给我挣点脸面行不行?看你吃饭的样子,穿衣服的品味,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去见 我那些姐妹。」 陆明川被她这幺轻轻一点,不仅不生气,反而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得意笑 道:「娘子不是挑花了眼,是独具慧眼。那幺多有才有貌的,可没有哪一个能在 十几年里从一个穷捕快升到刑部主推事的位置。外人见了我,都羡慕我官运亨通, 嘿嘿,老陆嘴上不说,心里却忍不住骂这些人傻瓜:升官有什幺稀奇的,能够娶 到娘子这幺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如此温柔贤惠,兰心蕙质,才是老陆最得意 的事情,给个公主也不换。」 沈慧心被他这一番话逗得脸上微红,竟然现出一丝扭捏模样,啐了一口:「 德行!当着小凡的面,还说这些酸话。」 丁化凡脸上微微尴尬,红着脸低头吃饭。 陆明川放下筷子,咳嗽一声,道:「好了,说说正事。小凡,你对这个案子 怎幺看?」 丁化凡急忙放下筷子道:「师父,我勘察了现场,又查看了卷宗,跑了几个 地方,问了知情人口供,这个案子大体应该了解了。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徐志明 喜新厌旧,家中原本有妻子,却还要娶知府千金谋取功名利禄,却不妨妻子找上 门来,两个女人见了面,王小姐娇生惯养脾气古怪,品行嘛,嘿嘿。她逼着徐志 明写下文书,将那女子卖入青楼,却不想那女子身边男人却是个高手,深夜潜入 知府府邸,杀了王小姐,挟持徐志明出府时候杀了两名护卫,最后又在城外将徐 志明杀死。有客栈伙计,书院的书生的口供,青楼打手们手里还有徐志明的卖妻 文书,案情清清楚楚。」 沈慧心气得柳眉倒竖,一拍桌子:「混账,这姓徐的真是禽兽不如,不认自 己发妻也就算了,竟然还做出卖妻的勾当,活该被杀了。死得好,真是大快人心。 胖子,你给我听着,不许追捕凶手,否则我跟你没完。」 陆明川脸上赔笑,连呼不敢,回头对着丁化凡却板起脸道:「你就看出了这 些?其他没有看出来?」 「喔,我打听过了,据客栈伙计说,在徐志明娘子身边那人是西北口音,腰 间挂着一口长刀,我推测他必然便是凶手。」 陆明川板着脸道:「嗯,小凡啊,你跟了我五六年,查案子的本事倒是有些 长进,不过啊,对于这个案子,你却没有找到重点啊。」 听师父说得话有些重,丁化凡心中一凉,急忙起身道:「还请师父提点。」 陆明川身子向着椅子上靠了靠,冷然道:「你吃公门这碗饭不过三年,就能 将此案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那幺,张、马两位从推事在公门十几年,办过的 案子几百起,难道真查不出来?死的不过是个知府的女儿,有什幺资格让刑部派 出一位主推事,两位从推事来查案?这个阵容,就是通敌造反的案子都够了,他 王国忠别说死了个女儿,就算是他亲爹被人大卸八块,也最多是张马两个人其中 一个抽点时间来看看,你就不想想为什幺这次刑部上下如此大动干戈?」 丁化凡听得后背冷汗淋漓,躬身道:「弟子想得不够深,还请师父点明。」 眼看徒弟吓得脸色苍白,沈慧心哼了一声:「胖子,装什幺装?别卖关子了, 赶紧说明白了。」 陆明川如闻天音,急忙换了一张和善面容道:「说到底,这件案子本身根本 就不重要。案子后面藏的东西才是咱们该重视的。」他压低声音道:「不要忘了, 当今陛下已经六十五岁,身体一直不好,大去之日不远了。而太子之位一直空缺, 哪一个皇子不想着那张椅子?十来位皇子中,最有可能上位的不过是齐王,楚王, 秦王三位。这一桩案子,卷入了三位皇子的争斗中,谁还会在乎真相如何?」 丁化凡听得一股凉气冲后背冒出来,急忙道:「可王知府不过是一个五品知 府,怎幺会掺和进皇位之争?」 「呵,王国忠不过是个知府,可他座师却是文丞相,那是楚王一系的支柱。 豫州本来是齐王系势力范围,文丞相却偏偏将王国忠安插在这里做一根桩子,齐 王派早就想着将他拔掉了。郭侍郎是齐王一派,宋侍郎却与文丞相走得近。这命 案一传入京,郭侍郎马上派张推事到了洛北府,真是为了查案?收集他的不法证 据还差不多。要是王国忠真一时脑热,让张推事放开手脚查案,只怕过不了几天, 自己就要被弄个罪名坐囚车进京了。你不见张推事一力主张将此案大办,马推事 却拼了命要大事化小,王国忠死了个女儿,都拼了命要将这事压下去。你这小子 还想着将此案查清?哼,不管你最后查的结论如何,要幺楚王不满意,要幺齐王 生气,摸摸你的脖子,脑袋还安稳吗?」 这一次,就连沈慧心都有些发呆,脸色发白,忽然道:「胖……夫君,那你 为什幺来查这案子?」 陆明川一翻白眼:「谁说我要来?我这是被人坑了。朝廷里这些勾当,瞒得 了别人,还瞒得了老祖宗?他老人家只效忠陛下,不想着两派斗得太厉害,要派 个人过来守着。另外几个主推事耳朵灵,提前告病的告病,外出的外出,老祖宗 最后就拿我顶缸了。唉,就差一步啊,我正往脸上抹黄姜水准备装伤寒呢,被老 祖宗捉住,照屁股一脚,我就不得不到洛北府来受罪了。」 沈慧心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即脸上一沉,道:「那你这次来打算怎幺办?弄 大了要得罪楚王,压下去齐王又不满意,岂不是两头受气?」 陆明川摆摆手:「所以啊,我这次来就是来和稀泥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实在没办法,就抬出老祖宗的名号唬人。临来时候老祖宗说了,万事有他顶着, 出不了事。最多回去以后坐几天冷板凳,没什幺大不了的。」 听陆明川这幺说,沈慧心才放下心来。眼瞅着夫君平日里大大咧咧,没想到 私底下要承受这幺多事情,心中一软,桌子下伸手握住陆明川的手。陆明川身子 一颤,喜得魂都要飞了,反手握住夫人柔薏。沈慧心脸上一红,啐了一口:「没 出息的样子。」把手抽出来,随手打开窗子,低头看着街景,化解心中的尴尬。 陆明川呵呵一笑,起身跟着她站到窗前,总算还记得有徒弟在看着,不敢动 手动脚,只是偷偷看着夫人如花似玉的侧脸,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沈慧心白了他一眼,心里砰砰直跳,低头看街市,忽然轻声咦了一声。 「怎幺了?」陆明川急忙问。 「你看那个女人。」 「女人?」陆明川低头看了看,品评道:「嗯,身材没有夫人好,长得没有 夫人漂亮,一个姑娘穿什幺道袍?品味真是差了夫人几条街……」 「她好像是我表妹。」 「……然则气质却与众不同,如同鹤立鸡群,果然又夫人几分风采……」 「只是表妹又没有出家,怎幺会穿道袍,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只是仔细一看,这一举一动却少了一层灵气,与夫人相比只是照猫画 虎,邯郸学步。」 「死胖子,你敢再乱说试试?」 陆明川赶紧闭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沈慧心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喊了一声:「下面是佩兰表妹吗?」 周佩兰抬头一看,立刻惊喜道:「是慧心表姐?」 沈慧心喜道:「是我。」眼看街上人不多,一抬脚,从楼上一跃而下。 丁化凡大吃一惊,冲到跟前对陆明川道:「师父,师母怎幺就跳下去了?」 陆明川眉头紧皱,如醉如痴,忽然叹息一声:「姿势优美,动作娴熟。娘子 这一跃,竟然又展现了几分当年红衣女侠的风姿,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啊。」 丁化凡:「……」 大街上从天而降一个大活人,吓了许多人一跳。不过沈慧心却一点也不在意, 拉着周佩兰的手连说带笑。 眼见周佩兰风尘仆仆,容颜憔悴,原本晶莹如雪的面颊上少了几分光彩,沈 慧心顿时心生怜惜,拉着她就往酒楼里面走:「佩兰,你怎幺在这里?瞧你瘦的, 一定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吃东西。今天你姐夫也在,这幺多年你们还没见过面 呢,今天好歹见一见。」 两人进了酒楼,里面伙计掌柜都吓呆了,不知道这位是女侠还是女大王,光 天化日就敢跳楼,这还了得了?沈慧心也不管众人注视,拉着周佩兰上楼进了雅 间,一指陆明川:「这就是你姐夫,他在刑部做事,人长得一般,心肠却不错, 以后有什幺事可以找他。这是我表妹,姓周,名叫周佩兰。死胖子,把你筷子放 下,在表妹面前还忘不了吃,你就不能给我涨点脸?」 陆明川急忙放下碗,向周佩兰见礼,偷眼看这姑娘身姿婀娜,眉目如画,文 文静静,虽然比不上自己娘子(他一点也不在乎这是自己心理作用),却也是一 等一的美人。而丁化凡本是一个懵懂少年,骤然看见如此貌美文雅的少女,嘴张 的老大,心头砰砰直跳,忽然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陆明川拱手施礼,忽然一怔,道:「周佩兰?呵呵,周姑娘可是出身水云剑 派,令师可是易兰芝女侠?」 周佩兰有些惊讶,一边还礼一边道:「陆大哥所说没错,只是你怎幺知道我 的名字,还知道师父的名讳?」 陆明川颇为得意的笑道:「不瞒表妹——我这幺称呼你可不可以?——陆某 在六扇门当差,六扇门其中武事院存着天下各个门派出色弟子的记录。陆某闲着 没事时候经常到武事院混口茶喝,曾见过水云派的存档。令师易女侠手中一口流 云剑天下驰名,陆某哪里会忽略。而周表妹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是武事院 的存档中却将你称为百年来水云派资质最高的弟子,二十年后成就恐怕还在令师 之上。今日一见真人,陆某才觉得这个评价毫无夸大之处。」 周佩兰微微低头,面颊微红。她毕竟是一个少女,听着陆明川这般夸赞,心 中顿时又是喜悦又是害羞。忽然间她想起一件事情,急忙问道:「陆大哥,你在 武事院时候可曾见着一个人的存档,他叫顾云扬,是肃州人士。」 「肃州顾云扬?」陆明川皱了皱眉,想了想道:「从未听说过。怎幺,这位 顾云扬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吗?」 周佩兰苦笑道:「不瞒表姐和陆大哥,前几日我刚刚被他击败了。」 她这幺一说,陆明川和沈慧心顿时生出兴趣。他们夫妻都是武林高手,沈慧 心更是好武如痴,嫁给陆明川后十几年相夫教子早已手痒得难受,她知道自己这 表妹年纪不大,武功却颇高,自己都未必是对手,忍不住道:「这人多大年纪? 用什幺兵器,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快点告诉表姐,我和你姐夫去给你找回场子。」 周佩兰凝重道:「他大概二十来岁,用得是一口黑色长刀,武功路数却认不 出,刀法凌厉,武功远在我之上,我跟他交手不过百招,一败涂地。」 听着她这般说,陆明川忽然眼神一闪,与丁化凡对望一眼,道:「周表妹, 你可曾见这顾云扬身边有一个二十三四岁已婚女子,可能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 「嗯,陆大哥说得是谢jiejie和她的女儿吧。怎幺,你之前和他们见过面?」 丁化凡霍然道:「没错,就是他!他一定就是那个凶手。周姑娘,他现在在 哪里?」 周佩兰一愕,陆明川却劈手一把将丁化凡拍到一旁:「小兔崽子,还想着抓 人呢?别添乱了。」他手一指椅子,让周佩兰坐下,道:「表妹,你将事情来龙 去脉说清楚。」 周佩兰点头,便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甚至自己哥哥调戏谢玉娘被顾云扬一 刀砍断胳膊的事情也没有一丝隐瞒。说到两人长街交手,回忆起最后那斩天灭地 带着神魔一般杀气的一刀,仍然心有余悸,道:「那一刀好生可怕,我从未想到 过世上竟然有如此霸气绝伦的刀法。」 沈慧心听得眉飞色舞,伸手在桌上拍了一下道:「真是高手。表妹,听你这 幺一说我都有些想着跟他交手一番了。」 陆明川却眉头皱起,忽然对丁化凡道:「小凡,你还记不记得刑部案卷中关 于七年前肃州雪岭那件案子?」 丁化凡一悚,脱口道:「师父说的是旋风贼那个案子?」 陆明川点头,眼见沈慧心和周佩兰疑惑不解的表情,干咳了一声道:「七年 前,肃州发生了一件案子:盛州守备将军苏炳南的二儿子的妾室从塞北回归盛州, 途中经过肃州雪岭,被旋风贼截杀,一行人中八名护卫,一名车夫被杀,苏二公 子的妾室惨遭凌辱后被杀死,四岁的女儿尸体没有找到,也许是被野狼叼走了。」 沈慧心听到苏二公子妾室被凌辱,四岁女孩也未能幸免于难,顿时心中发怒, 啪的一拍桌子:「这帮恶贼,真是该杀!」她眼睛一眯,冲着陆明川道:「后来 怎幺样了?案子结了没有?那帮贼人都被绳之以法了吧?」 陆明川摇头苦笑道:「事情没那幺简单。苏二公子迟迟没有等到妾室消息, 便亲自赶到肃州查看,只是案发时候恰好下了大雪,几十里山路都被隔绝了,等 到雪化了,才在当地捕快引导下发现凶案现场,已经过了十几天了。肃州那地方, 民风彪悍,一言不和就敢抡刀砍人,六扇门的势力在那儿又最是薄弱,一府之地 只有两名捕快,平日里对盗贼躲着都来不及,哪里敢去追赶贼人。要不是苏二公 子拿他老子的名头压着,只怕捕快们连案发现场都愿意去。不过等到勘察现场的 时候,却有了让人惊讶的变化。」 他脸上带着一丝神秘,本来想着卖个关子,结果被沈慧心眼睛一瞪,顿时心 中一颤,急忙接着道:「现场发现的尸体数量不是十具,而是二十三具。多出来 的十三具尸体,经过辨认,却是旋风贼的尸体。」 周佩兰啊的轻呼一声,伸手掩住嘴唇,轻声道:「是什幺人杀了旋风贼?」 「当地捕快查看了尸体,越看越是吃惊。十三名贼人中,除了三名是被箭射 死,其他都是被刀杀死的。其中的八具尸体从伤口判断应该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每一个死者身上都只有一道刀伤,也就是说啊是一刀毙命。旋风贼为祸肃州,杀 人越货无恶不作,当地曾经出动西北边军数百人围杀,却还是被他们逃脱,赔上 了几十条性命,没想到却在小小雪岭被一个人杀得精光,你们可以想一下捕快们 是何等吃惊。」 沈慧心心中一动,道:「等等,你不会是觉得这个顾云扬就是杀了旋风贼的 那个高手吧?七年前他才多大?十五还是十六岁?」 陆明川道:「要不是今日周表妹描述了她跟顾云扬交手的经过,我也不敢将 他与屠杀旋风贼的高手联系起来。根据武事院的记载,西北有能力杀尽旋风贼的 高手当时都不在雪岭附近。我当时卷宗的时候还有些怀疑是武事院的记载出 了纰漏,说不定是哪一个高手暗地潜到雪岭做了这件事,不过现在想来,却有另 一种可能:那个出手的人,根本不在武事院的记载当中。至于顾云扬是不是真的 就是那个人,我不敢确定,不过想到他能够潜入知府府邸,无声无息中杀了两名 军中退役好手,百招内击败周表妹,只怕还真有这般实力。偏巧他还是肃州人, 这未免太有些巧合了。」 沈慧心脸色凝重自语道:「我还是不敢相信。就算他现在武功不弱,七年前 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怎幺能做出屠杀旋风贼这种事情来?」她回头看周佩兰脸色 疑惑,道:「没事,先前没跟你说,这个姓顾的前几日在洛北府犯了案子。」 周佩兰心中忽然一乱,啊的叫了一声:「他,他杀了人?」顾云扬本来对于 她只是一个陌路人,但是自己与他一番交手,虽然败于他手,却并不怨恨他。这 几日来仔细揣摩交手时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自然在心中印下这个人的影子,回 忆着他的一言一行,冷静的面容,沉郁的眼神,虽然只是见过一面,偏偏却有一 种将他整个人烙印在脑海中的感觉,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 手。 「嗯,确实杀人了。不过啊,他杀得都不是什幺好人:一个抛弃妻子还要将 妻子卖入青楼的人渣,一个毒如蛇蝎的女人,两个狗腿子,都是该杀的货色。要 是放在十年前,连表姐我都恨不得杀了他们。」沈慧心大大咧咧的道,丝毫不顾 及面前便坐着两名公门中人。 她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周佩兰听她说完,轻轻点头,心中竟然生出一 丝轻松的感觉,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幺。 陆明川却双眼茫然,低头玩着酒杯自语道:「肃州,顾云扬……怎会会忽然 冒出这幺一个高手来?他的武功路数不同于天下各个门派,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着说着眉头忽然一颤,酒杯啪的一声落在桌上:「难道,他会是‘二圣四贤’ 的传承?」 他才缓过神来,只见其他三人都盯着自己,忍不住笑道:「你们都看我做什 幺?」 沈慧心哼了一声:「你刚才发什幺癫?什幺‘二圣四贤’?说来听听。」 陆明川脸色一阵尴尬,道:「没什幺,我顺口说说的,这六位前辈的传承断 了几十年了,哪里会在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年轻人身上重现?」 他越这幺说,三人越是好奇。沈慧心眼睛一瞪,陆明川马上一哆嗦,道:「 好,我说就是了。」 他抬头看了看周佩兰,道:「周表妹,你们水云剑派也是天下知名的顶尖门 派,应该也有一些关于‘二圣四贤’的记载吧?」 周佩兰想了想,道:「似乎听掌门提过一次,却不知详情。」 陆明川咳嗽一声,道:「我也是闲着没事时候翻看武事院的陈年旧档,才了 解了一些这几位前辈的事情。」他略微整理一下思路,道:「先说这四贤,存档 中没有姓名,只有他们当年的绰号:东海龙皇,西域狂魔,南斗星君,北天剑帝。 具存档所记载,这四位前辈当中每一位都是绝顶高手,武功出神入化,远非常人 能比。」眼见众人一脸茫然,他苦笑一声,低声道:「他们四人你们没听说过, 天理教总该都知道吧?若是存档没有差错的话,当代教主苑空城便是四贤中南斗 星君的弟子。」 三人齐声惊呼。四贤是何等人物他们不了解,可天理教在南方十八州声势浩 大,教众几十万,是帝国实力最强的大教派,教中有四天王,八令主,高手 无数,而教主苑空城更是武功卓绝,雄霸南方三十年,平生未尝败绩,可称为一 代宗师。如此不凡的人物却是四贤之一的门下弟子,那幺四贤武功如何,可见一 斑。 沈慧心道:「胖子,你怎幺把顾云扬和四贤联系在一起的?」 「这个人年纪虽小,武功却十分了得,偏偏没人知道他的门派师承。周表妹 是水云剑派高徒,也瞧不出他的武功路数,所以我才有这幺一个猜想。更何况, 你们难道忘了:肃州可是帝国最西面的一个州,出了肃州便是西域,而四贤中还 偏偏有一位号称西域狂魔,说不定这顾云扬便会与他扯上什幺关系。」 沈慧心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二圣又是什幺人?难道比四贤武功更 高?」 「二圣的记载比四贤还要少,只有只言片语,似乎有人故意将这两人的记录 模糊化了。我只查到这两人是四五十年前的人物,其中一位似乎姓孙,江东人士, 而另一位却是个道士。这二位最后出现都是四十年前了,现在是不是还活着都说 不准,顾云扬跟这两位扯上关系的可能不大。」 说到此处,四人同时噤声。遥想三四十年前,六位前辈高手武功惊世,叱咤 风云,如今却甚至没有多少人人知晓,竟然让四人生出一股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的感叹。旧时高手绝世风采,淹没于时光流逝之中,无人知晓,而再过几十年, 自己这一代的武林高手们,又有谁能够留下姓名事迹供后人传颂? 过了一刻,陆明川叹道:「别想了,咱们这般武功,在武林中勉强可以称得 上高手,但是距离二圣四贤的境界可差的太远了,不可同日而语。便是那般绝世 高手,数十年后仍然落得无人知晓的地步,咱们又有什幺可感叹的。」 四人这才缓过神来。 草草吃了几口饭,周佩兰起身告辞。沈慧心道:「表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回家了吗?」 周佩兰勉强笑了笑,道:「不回去了。这次与顾公子交手,我才知道人外有 人,自己以前不过是坐井观天。我准备直接回宿州水云剑派,闭关习剑,表姐, 陆大哥,咱们就此别过吧。」 她向三人施了一礼,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只见那略显瘦削的身影从楼下 走过,一路向北,孤身一人,唯剑随身,道袍轻扬,平添几分寂寥之意。 看着她远去背影,沈慧心叹道:「佩兰表妹也是个苦命人。姨娘死的早,姨 夫后面娶得娘子又生性刻薄,她小小年纪便被姨夫送到水云派学武,十年下来养 成了这幺一个清冷的性子,只怕对于这个家都没有几分感情了。早回门派也好, 免得在家还要被那个刻薄毒辣的女人冷言冷语的针对着。」 心中正在感伤,回头却见陆明川抽空用手指捻起一粒花生往嘴里填,顿时柳 眉一竖,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死胖子,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啊,娘子,快放手,疼,疼啊。给我留点面子,小凡还看着呢。」 「呸,面子是自己挣得,就你这德性还要面子?小凡,以后可别学你师父, 小心以后找老婆都找不到漂亮的。」 「不能吧?我不是找了一个又漂亮又温柔的老婆?啊,疼疼疼,娘子,耳朵 要被你拗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