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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的味道却分外熟悉。我这才安心地闭了眼,相信一觉醒来,阿爹阿娘定会将我带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狐狸窝,我想家许久了。就这样吧,我说不出话,就在心底和你道个别。我这辈子欠了他一命,用一生去说一句欢喜。但是九九,我希望来世,我能在桑葚熟透之际,遇见一个人,然后相伴至白头,只要那个人不是我的浮川,那就好了。白辰4“你知不知道,我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招惹了我,是要被杀头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长生时说的话,其实这话水分几多,我心里最清楚不过。我的确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被整个宅子里的人遗忘在庭院深处,和我那苦命的娘亲一起。她那一双纤纤素手,能弹出无数动听的曲子,却无处与人西窗剪烛红袖添香。每一夜每一夜,风卷着别人的快乐送入我们的屋子里,我才顿悟血缘如此相近的两个人也可以如此陌生。有人觉得我们是个笑话,更多的人觉得我们可怜。我的心里却是不以为意。去过的鲜少几次家宴上,我见着了不少这宅子里的其他夫人,有的恬静端庄,簪一只珠玉钗,淡然得如一笔白描。有的则雍容华贵,走起路来步摇都叮当作响,她们大多乖戾野蛮,然后我就能看到坐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遥远到我连面庞都看不清的男人,大笑着把她们揽入怀中。然而在我看来,她们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我的娘亲。尤其是娘亲弹琴时,脸上会露出少见的欢愉,鬓角也捋得平整,衣裙载着青丝,手指抚上琴弦,调子响起时你再看她,会觉得她不属于这尘世间。我没有她那么高的境界,曲子会弹一大把,却一刻钟都不肯安坐,逮到机会就翻墙出去玩。虽然我的父亲几乎从不曾想起我们,物质上却没含糊过,我在外寻欢作乐还是够的,只要不闹事就行。府内的下人更没有闲情逸致来管我,日子久了,还会叫我出去时顺路给他们带些东西回来。就是在外出去玩的过程中,我遇见了林长生。第一次见到他,他不长眼睛撞翻了正在啃瓜的我,语气也不好听,对我自称大户小姐这事很是不屑。我气得把一整个瓜扣在了他的头上。第二次见他,在东大街的糕点铺里,他身上没带够银子买桂花糕,窘迫得很。低声下气地来找我借,糕点吃完后又是对我的嘲笑。我不甘示弱,拿他刚才束手无策的样子来压他,接着脑子一抽,收下了一个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作用的小弟。后来我知道了,林长生上个月恰好十八,喜欢吃西瓜和桂花糕。家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里,养父母把他养到十六岁,就将他丢来了京城谋生。他在东大街街口摆一个摊子买一些自己做的精致小巧的玩意,很得小孩子喜欢,生意还不错。收了这么个小弟,真的如他所言,一点用都没有,除了跟着我混吃混喝,就是嘲笑我的大大咧咧,穿着随意,特别是知道了我的名字叫言昭后,就一天到晚言二狗言狗剩的叫,说是有乡土气息,很符合我的气质。于是我就跟他吵,吵后的结果是我三天不给他买桂花糕,然后他就会编一些好玩的东西送给我,似是服软,然而不过多久又是老样子。我以为也只是这样了。一天,我拉着他去看醉客楼里新来的戏班子的演出,台上的人长髯剑眉,声若洪钟,唱腔尤其好听,我在台下看得浑身舒坦,兴起要了一壶西风烈,林长生也没阻止,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喝酒,至于我酒量多少,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戏罢收场,我同林长生道别,此时头已有些昏沉了,但我仍是强撑着走回家去,迷迷糊糊地走了一段路,待稍微清醒时,发现身边的街道已不是我熟悉的了。我顿时慌张了起来,这么晚跑出来是瞒着娘亲的,万一她寻不到我不知该做何举动。我心急如焚,越焦躁步伐越凌乱。突然巷口钻进来两个人,身材矮小,我并不认识。他们见到我却心知肚明地对视了一眼,走上前来一人抓着我一只手臂,就要往巷子里一所黑乎乎的屋子里走。我想挣扎,手臂却软软地使不上力气,想呼救也被一把捂住了嘴,不知如何是好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具体情况如何,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是那两人呼痛一声,然后我被揽入一个怀抱,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宽阔的街道上了。路边挂着昏黄的纸油灯,林长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才发现我已哭得不能自已。“行啦行啦别哭啦,你哭起来真难看……欸怎么还越哭越大声了,好好好我不说了,这不是没事了嘛。”他语气轻柔,像在哄自家儿子,我被自己奇特的想法逗笑了,他又一脸惊异地看着我:“你这人真奇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来,这个送你。”说着他拿出一朵纸叠成的白花,咬破手指往上面滴了几滴血,然后戴在我头上。“好脏!”我躲闪。“多好看,不许拿下来,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他心满意足地说道。那天归家路上,我看着自己月光下长长的影子,取下头上那朵独一无二的花,细细地端详着,想到他说的那句“我就是担心你所以过来看一下”,就不由自主地傻笑。那天的月亮真好看啊,十里长街,什么时候就开始想着携一人之手,走上一生一世呢。八月十五,中秋节,我找了个借口没有去家宴,和林长生去湖边看别人放灯。我心里想着自己的欢喜,盘算着什么时候告诉他,犹疑不定时,我听见他开口了:“我要离开京城。”我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听得他又道:“我要去长生门拜师,这里没有我的出路了,我不能一辈子当一个庸碌无为的,只会做些小玩意的家伙。”他转过头来看我,“你要跟我一起吗?”话出口又笑笑,“也对,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能跟我一起走。”我狠狠地瞪着他,又觉得气短,低下头去,“我才不要跟你一起走,你走吧,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然后跑走。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他走后的日子过得极快。那年腊月,父亲偶然听到了母亲弹琴,自那以后母亲便格外受宠,对我的看管也更加严了,我便少了机会出去玩。母亲有时也会问我可有心仪的人,她脸上有淡淡的光华,我也渐渐压下了先前内心的情感,一点点融入似乎即将开始的,崭新的生活。除夕的家宴上,衣香鬓影,有人皓腕雪凝,起舞娉婷,我和母亲坐在里父亲最近的地方。灯光亮得晃眼,欢声笑语漾成一片。然后身边的娘亲,突然就倒下去,倒下去,嘴角有鲜血流下,滴在年前新做的湖蓝色拖地长裙上,鲜血洇红了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