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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熟悉起来——她常去的沙冰店,和初中好朋友一起温书的收获书店,每天晚上都去散步的羽毛球场…… 她突然感到热泪盈眶,在距离她家还有一站的时候,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公交车到站,车门打开,木子拉着陆頫下车。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陆頫,我到家啦!” 陆頫任她拉着,自己虽然看不见,但对木子总是多几分放心,便也就任由她带着他往前走。 终于到了木子家楼下。木子打算和他一起上去,陆頫却说:“我不上楼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木子点点头,给他找了个车辆很少经过的位置,又找了把长凳让他坐下休息,这才放心上楼回她爸爸的出租屋去。 出租屋在二楼。 她兴奋地跑上楼,走到了家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木子以为是来家里陪父亲玩麻将的邻居阿姨,刚要敲门叫她爸爸,就听见里面说: “还要我给你生个大胖小子,那你们家木子怎么办?” “木子跟着这个小子叫你妈呗,满不满意。” ——这是她爸爸的声音。 “哟,老叶,听你这意思是要跟你家那个断啦?那她不得插翅飞到广州,把你这小破屋闹个鸡犬不宁,我可是畏了你那凶婆娘……” 木子扣在门上的手停住了。 女人的声音她还记得,以前常常来家里和爸爸打麻将,是爸爸厂里包装组的组长。 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在走廊里一圈一圈打着转,不知不觉走到了楼道口,她顺心就下了楼。 太阳照得她眼睛发干,她脑袋里空白一片,彷佛太阳照过的水泥地,风吹雨打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颜色,只剩下带着苍白的灰。 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陆頫回到她的视线中。她剧烈地呼吸着,跑向陆頫,在他身边停下。 她喘着气,也不说话。 陆頫没能得到料想中木子与家人见面的欣喜,有些奇怪,问她:“木子,见到爸爸了吗?” 木子还在喘气,等她恢复过来,她竟觉得眼前的光亮不知被什么描上了黑边,像是被无意晕开线条的素描画。 她眼前的景象刹那间都不再真切。 她说:“我爸爸不在家,应该是去上班了。” “那我们等等吧。”陆頫感觉到她言语间似乎夹带着失落,建议他们再等待些时间。 木子回头,隔着几间低矮平房放着望向一栋筒子楼的二楼——那扇门被人打开了,而她日思夜念的亲人,就在栏杆处,抱着一个女人,温柔地轻吻她脸颊。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陆頫在跟前,她仍旧强装着镇定,又编了个谎,说:“我爸爸晚上十点才下班,我们等不到的,还是回去吧,我想回宾馆了。” “那听你的。” 陆頫听见她说要走,于是开始移动脚步。这片区域的楼房建的高矮不就,他慢慢走着,人在光影里穿梭。 “等一下,”木子突然拉着他的大衣袖子,缓住他的脚步,陆頫停下来,才感觉到她没换动脚下的位置。 “怎么啦?” 木子又看了一眼租屋的棕黄色木门,支支吾吾说:“我……还想去看一眼。” 陆頫唇边绽开笑意,一边三两步走回原来的地方,阳光便再次落回他的身上。 “你去,我边晒会儿太阳,边等你。” 木子点点头,加速跑了起来,她穿过以前走过无数次的狭窄小巷,一步一步逼近那个从前熟悉现在却已陌生的地方。 爸爸他……已经不爱mama了吗? 她在眼前浮现起许多过去的场景,她,爸爸还有mama,最后停留在一个画面上——爸爸和余阿姨,在二楼走廊的护栏后面,爸爸环住余阿姨的腰…… 终于到了租屋楼下。 她扶住膝盖,慢慢给自己顺气。突然有个沧老的声音传来:“妞妞,是你吧?” 木子站直身子,循声望去,一楼的一间房子的窗户那里,坐着一位老阿婆。 木子认识她。 木子和爸爸搬来这里之前,阿婆就在这里生活了,但木子在这边住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阿婆的儿女,一直以来,阿婆都是独自居住。 木子走过去,隔着一楼窗户的防盗窗,唤她:“阿婆,是我,妞妞。” ——附近的认识的人一直唤她妞妞。 “看来阿婆的眼睛还能用,没把你认错。”老人说完叹息了一声,“阿婆有阵子没见到你了,去哪啦?” “我回老家了,阿婆,我今天……是来看看我爸爸的。”木子如实回答。 “好孩子,妞妞是孝顺的好孩子。”她说着,将手抬了起来,似乎想摸摸木子的头。 木子忙把手从防盗铁杆伸过去,老人立即反握住。老人的手很暖和,像今天上午木子握着的那杯热豆浆。 老人坐在一张木椅子上,衣服穿得很厚,隔着防盗窗的铁栏杆,木子看见她腿上还盖着一件很厚的军大衣。老人的脸色不好,肤色暗黄,嘴唇乌青,感觉在身上生着大病。 “阿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木子看着她,心里有些担心。 “阿婆没事。”她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话音落下,她松开了握着木子的那只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张五元的纸钞来,放在木子手里。 “阿婆突然想吃冰棍,妞妞能帮阿婆去买两根吗?” 木子傻愣愣地接过钱,后才反应过来,想把钱塞回给她:“阿婆,我有钱,不用你的。” “你拿着,快去,阿婆等你。” 木子后来也没拒绝,在巷子口的便利店买了两根奶油冰棍之后,才走回去。 很多年后,木子回想起那天,记忆里那天的气温明明不高,她却觉得犹如身置夏天,躺在热蒸炉里,高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回到窗前,小心翼翼将两根冰棍递给她。阿婆接过,把另外一根送到木子手里,木子这次反应很快,忙摇头说:“阿婆,我不要,你吃。” “你拿着,这是阿婆请你吃的。” 木子不好再三拒绝老人的心意,接过了那根冰棍。隔着楼梯间,她听见余阿姨的说话声,她反应过来,抓着那根奶油冰棍,跟老人低声道别,又按原路小跑了回去。 ——陆頫还在那里等着。 她走过去,小声跟陆頫说:“没见到他,我们走吧。” “好。”陆頫听见是她的声音,很快跟上木子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行走在广州的街头。 木子手里握着那根冰棍,手早已被冰得没有知觉,如同她内心的寒凉,无人体度。 冰棍慢慢融化,在袋子里化成一摊水。木子敛着声音,脚步声她也压着。她低头走在陆頫前面,眼泪终于连珠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