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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大刀

    “和儿——!快躲——!”

    顾晏海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刹那,犹如一支利箭刺断束缚在身间的锁链。就在此刻,腹中三个乖巧可爱的小宝贝也应时往他的肚皮上狠踹一脚!从心间蔓延的悸动令景和从不断重复的梦魇抓手中挣脱,清醒的一瞬间,他便抬眸看见了面前将落的刀刃!

    景和瞳仁微缩,神识兀地清醒,那些埋在心底的妖魔接触光明便立刻退回远处,他却依然动弹不得,搁放在膝上的双手青筋暴起,极力想要挣脱咒语的束缚。

    肚腹里三个宝宝软软地动作着,他们不安地翻腾着小身子,哭闹着说着不要出来,还想在爹爹的肚肚里多呆一会。景和不能让他们现在出来,他和顾晏海的小宝贝绝不是妖怪,这都是景明的胡言乱语!

    然,时光在这一刻陡然变得缓慢,如叶尖坠下的雪水,如灰白天空上的的飞鸟,更如额角滑下的汗珠。景和听见了身后顾晏海大步奔跑的颤动,听见了他颤声地喘息与喉咙滚动时发出的呜咽……

    晏海哥哥害怕。

    要动起来。

    景和不断对自己说。

    但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刀刃刺进自己胸腔,划破了提前束好的束胸。满盈的束胸一旦有了一条开口,双乳就再也绷不住地向外漏,嘶拉一声,裹胸锦布尽数裂开了两半!双乳如雪一般跳脱着落出衣外。虽有裹胸保护,但这锋利的刀尖立刻加重了力道,瞬间伤及肌理,双乳间如刮rou似的剧痛瞬间迸发!与心症发作之痛不相上下!

    裹胸药带散开在空中,药粉弥漫,药气融入咒术,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对抗!灼烧似的痛苦让景和无力招架,只能睁着眼闷出一大口血,看着刀尖一寸一寸向下。

    一寸。

    刀再往下,他就会死的。

    两寸。

    宝宝也生不出来……大宝小宝…会哭。

    三寸。

    晏海哥哥害怕。

    刀尖触碰束腹带,划破乳间的鲜血便顺着乳沟打湿束腹带,景和却糊里糊涂地想着孩子们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是像晏海哥哥的宝宝,是能和大宝小宝一样慢慢长大的宝宝……他们不想死,他也不想死,好不容易有了爱他的人,有了可爱的宝宝,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死。

    景和心想。

    “……和儿!”

    看见那片血雾之时,顾晏海登时便心痛地无以复加,撕心裂肺地大吼出声。他凄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景和,恨不得飞身上去将他拉起身,但却被另四人阻拦住脚步,只能以一对四地出拳送脚。

    要动起来。

    景和又听见了顾晏海的声音,仓皇的拳脚和凌乱的脚步是大将军不该出现的动作。大将军少年才俊,师从顾家武功,内力深厚,武法精湛,有以一当十之勇,此时却因为担心他而乱了脚步,犯了从未犯过的失误,危险地与这些人打斗。

    只见那些个身着道衣的蒙面之人脚步飞快地围住顾晏海,纷纷抽刀就砍!顾晏海先是擒住面前之人的左肩,视线一转,脚步后退便反踹了身后之人的后背,让这二人抱了个满怀!

    脚步还未落地,一记掌风直直地扫过头顶,顾晏海躲不及,落地后左脚用力,脚尖先勾,再抬,膝盖直接击碎这人手臂!又握住最后一人的握刀之手,往怀中一拉一扯再曲腿一踹!一声闷哼,那人登时被踹出十丈开外,摔了个脑袋开花!

    不过半刻,这一地人就再也无法动弹,顾晏海正起身要走,腿却被一人翻身抱住!就在这时,林间也传来刀剑相碰之声,稠厚的血腥味如扫荡似的霸占了所有雪粒子,将山顶神圣的祭神台变得污秽不堪。

    山脚的平秋等人皆是听见山顶之声,当即下了命令迅速上山,但却被山林中不知何时埋伏好的贼人拦住去路,两方人马皆是抽刀直接在半山路上厮杀。山路湿滑,躲闪过程中不少人都摔落山路,滚下石阶发出震颤山间的惨叫。

    景和都听见了,他拼命地咬着自己的舌头,他不想让相信他的子民因为自己而惨死,不想让三个宝宝还未见着这世间一眼就离开、更不想做顾晏海的累赘!

    动起来啊!

    他答应过顾夫人要平安无事地回家接大宝小宝……不能让小宝贝们觉着他们的爹爹是大骗子!

    怎么能死在这里!

    舌尖一点血破除魔障,景和闷出一口血,咬着牙缝间的血沫,死死瞪着这把划开束腹带的染血刀,用尽全身气力握住这刀刃。刀刃切开掌心皮rou,右手掌心那块象征就情爱缘起的旧疤被一分为二地割开,当下便鲜血横流。

    下一瞬,随着一盆腥臭稠厚的鲜血陡然将他从头浇到尾之时,景和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反手抽出这把刀,拼尽全力将其捅入面前这人的心口!

    “咳、咳咳……呕……嗬…嗬……唔啊!”

    不知这是什么血,guntang地淋在身上,刹那间便出现一大片白雾,烫的景和尖叫一声,抱着肚子滚下死透了的尸体。他狼狈地侧卧在祭天台之上,半阖着眸子大口喘气。脸上的血迹顺着脸颊流下地面,再沿着祭天台上砖石的纹路缓慢地填满了所有凹痕,逐渐形成一个圆满的阴阳八卦图。

    原来……他和肚子里的宝宝,才是真正的祭品。

    余下的黑血浸湿被划破的衣料渐渐渗入双乳间的伤口,血液在那一瞬间融合,这血也融入筋脉流进身体,与埋藏在身体之内的蛊虫登时发作!跳出束腹带外的孕肚恢复了它的绵软圆隆,保护他们的药棒早已化为胎水融入体内,他们乖巧地睡着,只有景和一人痛苦。

    “噗……咳…咳……”

    那两股力量在身体里肆意地碰撞侵蚀!这比分娩之痛还要令人绝望,景和痛得浑身痉挛,凄声大叫半句,却蜷缩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剩下半句话咽回口中。迷茫的视野里,他只能看见顾晏海动作一滞,莫名地捂住后颈,唇边亦是涌出半口黑血,肩头转瞬没入一把匕首!

    “晏海…哥哥……!”

    景和艰难地出声,匍匐在地,仰着头一点一点地爬向顾晏海,所到之处拉出一条血痕。药带全撒了,心症发作地愈演愈烈,他痛到极致,竟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哪里在痛,捂着心口朝着顾晏海伸手:“……哥、哥哥——!”

    林间又冲出数十人将他俩团团围住,顾晏海随即反应回神,按住受伤的肩头,眼都不眨地将拔出匕首,抬手间那把匕首已经回到那贼人心口!他又抽刀而出,心口喷涌的鲜血将他的后背喷的满身血迹,目光落在不远之处的景和身上。

    顾晏海攥紧了拳头只身上前,双眸一凛,先是一记头槌将这人撞的眼冒金星,再反握匕首直接插进咽喉!踢开倒在身上的尸体,他又飞身而起,踏上石柱转身分脚将两人踹翻!

    重新落地时,他就在景和身前,周身散发着肃然之气,仿佛一层冰凌笼罩在身,抖出手掌中的一串血珠,他侧身,睨着眸子扫视余下十几人,厉声问道:“还有谁要来?”

    竟是没有一人敢上。

    沉吟片刻,顾晏海也并没有轻举妄动,警惕地蹲下身子,一边握着匕首,一边向景和伸手,低声道:“和儿……能走吗?自己起来…我们走。”

    却无人应答。

    伸出去的手最后只抓住一片虚无,几个时辰前还在手心里的那只柔荑,如今却没有一如既往地回到掌心。怯懦与恐惧之感在心底升起,顾晏海的心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手中的刀咣当一声砸地,他张皇转身,就见这个小皇帝面朝地,依然保持着护住肚腹的姿势,气息近乎全无。

    “和…和儿啊……”

    顾晏海甩了刀,踉跄地跪地膝行爬到景和身边,惊惶失措地趴在地上看着他的小皇帝。原本保护着胸乳胎腹的束腹裹胸绸缎被一刀剪开,雪白的肌肤与刺目的血迹影影绰绰地射进眼里,还有这满身的血。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发怵地扶住景和的肩膀,轻轻将他抱进怀里。

    这哪里是他的小皇帝。

    顾晏海将景和紧紧抱在怀里。十二旒冕冠上玉珠尽数碎了,衮服也被割破了,面色青白的脸颊上血迹斑斑,柔软的唇瓣苍白如纸。小皇帝几乎不再喘气,只出多进少的吐气,身体痉挛似的抖动,喉咙间发出嗯声痛苦的呻吟。

    “和儿啊…你疼…你疼是不是……”两滴泪砸在景和的脸上,顺着青白的脸颊滑进乳间,在干涸的血间流出一道水痕。顾晏海惶恐地扶住他的身体,雪白柔软如蚌rou一般的躯体贴住胸膛,温热完好的肚皮抵着他的手臂,“哥哥抱……抱你回家……抱你……和儿……”

    那一道长至三寸的伤口赫然出现在顾晏海的眼下。

    从琵琶骨间至乳沟,再到腹顶,刀刃划破皮rou,依稀可见白骨。此处是最为娇嫩的地方,平日里被两个孩子抱着吃奶都会让小皇帝惊呼的敏感之处,这对娇软的双乳,此时有一道近三寸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

    “……和儿…我们回家…回家……”

    顾晏海惧怯地抱住景和,强忍痛意将他打横抱起,怀里的小皇帝轻飘飘地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风雪翻飞的衣袖遮住他们的去路,他小心翼翼地拉下衣袖,全然不将面前围着他们的贼人放在眼里。一如既往地吻了吻小皇帝的脸颊,他柔声道:

    “我们走……宝贝儿。”

    顾晏海迈腿就要走,可当他方才迈出第一步,这些人就不要命地向他奔来,大有杀人灭口的意味。这眼看就要砍上大将军的肩膀,却见他掀起眼帘,凉凉一望,百里之内瞬间冰寒天冬,这是比寒冬腊月还要酷寒无比的凉意,甚至连空中都结出冰凌碎片。

    “滚。”

    顾晏海敛目,抱紧了景和。

    林寒冰间晚,一阵狂风刮过,林中骤地飞出一个人影,他先是踮脚从树上跳起,又准确无误落在顾晏海身后!这一回,他不再是男扮女装的奇怪小孩儿,而是一个穿着暗卫服饰,手持双刀的少年郎。

    阿虹微微抬手,抖落刀刃上的血痕,冲着林子里的潘群大喊:”老爷子!您能走快点不!”

    潘群持着一把长剑走出林子,望着顾晏海怀里的景和略微失神,才道:“您带着陛下先走,这里由老奴与虹副官。”

    顾晏海敛目,吻住景和的脸颊,沉声道:“留活口。”

    “是,将军。”

    顾晏海颔首,抱着景和先是疾步上前,趁这三人还未反应,上腿便是将他们扫下山顶,看着他们球似的滚下山路,他也俯身疾奔下山!他在与时间抗争,每多耽搁一秒,小皇帝便多疼一分。

    风雪迎面,顾晏海也不晓得眼里的是泪还是雪,但都是那样的凉。他……是个废物啊,重活一世,竟还让小皇帝变成这副模样,那么意义在哪?

    还不如随着景和一同坠入深海,至少能够同xue而眠。

    呼出一口白雾,顾晏海抬眼就见本该在第三层的张枢徒步上山,气喘着与景明说话。两人见着他时纷纷变了脸色,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景和时,更是瞳孔微缩。顾晏海没有放过他们眼中任何一个一闪而过的情愫,抱着景和放慢脚步,异常冷静地将张枢眼中的悔色与景明眼中的愤恨尽收眼底。

    抱着景和走到他们二人旁边,顾晏海眼神如刀,看着张枢先道:“您上来的可真是时候。”

    张枢欲言又止:“微臣……陛下……”

    “祭天仪式出现如此错漏……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顾晏海不是景和,完全没有对太傅的敬佩之情,讽刺地冷哼一声,直接越过他,将视线放在景明身上。看着他欲说将动的唇瓣,发现他自己根本不想听见从这狗人嘴里吐出任何字,任何一个音。抱紧了小皇帝的身体,他不耐地闪身至景明面前,又毫不留情地踹上他的胸口!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景明未来得及防备,直接被踢飞十丈开外!后背撞上粗壮的树干,咔嚓一声,一棵百年绿松轰然倒下!积雪直接将景和淹没,他肺脏受损,俊容憋成猪肝色,艰难地从雪被中露出头,他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不可置信地指着顾晏海:

    “你?!”

    张枢忙奔去扶起景明,愕然望着面覆冷霜的顾晏海:“君后!您这是……”

    顾晏海没有说话,更是按下想要直接掐死景明的欲望,面无表情地看着银甲染血,慌忙上山的平秋,凛声道:“平秋,去找闫路。”

    “什么?谁?”平秋一愣,眼神扫过他们俩身上的血迹,抱拳应声,“是,将军!”

    完全平复了心情,顾晏海抱着景和就要继续赶路,但转而又冷冷地睨着那边扶着景明的丞相张枢。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号称百家之师的男人,其实只是一个愚忠的普通人,分不清谁是明君的庸人罢了。可他实在不懂,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为何只对这人的话言听计从。

    怀里的小皇帝被痛醒,满头大汗地半睁双目,嘶哑着喉咙喊他:“哥…哥……”

    只是这些都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

    “哎,”顾晏海吻住怀里景和冰凉的唇瓣,唇角习惯性地擦过他额角的美人尖,轻声哄道:“别睡,宝贝儿……撑住…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