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02

    在学校的日子和以前过的几乎差不多，上课下课吃饭上厕所而已，只不过现在每日里多了些以前不会有的乐趣。

    宫锡偶尔会在下课的时候，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梧桐树底下，她站的位置刚刚好是我从窗户外头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的地方。

    我一看见她的身影——那隐藏在一片绿影当中炽热火红——就会飞奔下楼，跑到她面前塞给她点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上课走神的时候写下的小纸条，有时候是亮晶晶的糖果，还有的时候是苹果橘子之类的水果。

    她会任由我把这些东西塞在她的手心里，然后揽过我的肩膀沿着学校里的林荫道慢慢悠悠的闲逛。

    我们同任何相恋的爱人都没有区别。

    有时候在走廊里偶尔会碰见张欣媚，她再见到我连点善意的伪装都不屑了，干脆一副要生吞活剥了我的模样。

    这人也是真够小气的了，我不过是踹了她几下，她连抽我十几个耳光我都没寻思着讨要回来，反而这人倒是一副嚣张得要死的模样。

    她每次经过，我必然要翻个白眼。

    谢昕宁自从宫锡上次来过之后，只是偶尔要我陪她上厕所，我总感觉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儿时时刻刻盯着我。因为最近要考试了，这种感觉减弱了一点，我委实想不通，谢昕宁那样漂亮又可人儿，学习还一流的姑娘怎么偏偏喜欢不良少年呢？

    专门挑小混混多的地方扎，不知道还以为这人要唱一出鹤立鸡群的戏码。

    其实我的生活依旧还是我的生活，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变。老师偶尔会找我谈话，诸如“你就在成绩边缘要好好努力”之类的给我鼓点勇气。

    我偶尔升入天堂，偶尔堕入地狱。

    我爸和那个女的的事情，应该是要黄了，最近我爸在外头跑大货也不常回家，就算回家了也没有再带女的回来。大概是想收收心正经赚钱吧，就算家里缺少什么角色，我也依然能够自己料理自己。

    没有人和我争夺同一张床，晚上睡觉不用顾及要早些关灯，也没有吵闹的呼噜声。我有时候躺在床上沉溺在夜色当中就会发呆，时而回到我meimei被卖掉的那段日子，时而回到我妈打扮的漂漂亮亮出去打牌的日子，时而回到在学校里被当作透明人的日子。

    我还小，还有很多希望。

    所以我极其喜欢憧憬未来，我有时候把我的想法告诉宫锡，她会点上一支烟，一边缓缓地吞云吐雾一边侧着耳朵细细的听我侃大山，偶尔也同我一起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宫锡，我有种预感，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有钱人的，很有钱很有钱那种。”

    “那你打算怎么变成很有钱、很有钱那种的有钱人呢？”

    “嗯……”

    我歪着脑瓜子，天上朦朦胧胧闪烁着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被依稀能辨认出来的云彩浅浅的笼着，旁边的月亮却大放异彩，月光皎洁照在地面上好像开了一个大灯泡。

    “我想开一家书店”我抢过宫锡嘴里抽了一半的烟递到自己嘴里吸了一口，“不是像学校旁边的那种卖练习册的书店，像那种正经搞文学的书店。最好是那种明净透亮的玻璃外墙，让人在街上往里一瞧就知道这个地方不一般！”

    “想不到你还揣着个文学梦。”宫锡从兜里重新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我靠在宫锡的肩膀上，额头上是她有点长了的头发。

    “其实我还挺喜欢看书的，不是咱们学校发的那些课本，就是那些作家写的书。可惜我妈从来不愿意让我看书，我一看她肯定骂我，所以我都是趁着周六周天偷偷的跑市场那边的书摊去蹭书看，有时候那个书摊老板还等不到……”

    我不明白我妈为啥不喜欢我看书　她总感觉给我买书是浪费钱，不如买点吃的穿的来的实在。哦，对了，是给她自己买吃的穿的。

    我正在回忆着，额头上感到一阵柔软的触感，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正好扫过我的额头。我抬头一看，宫锡正眼眸含笑的望着我，随即那轻柔的触感又落在我的眼睛上、鼻子上、脸颊上，最后停留在我的唇间。

    我们总是这样，俩个人勾肩搭背窝在一起的时候，说些什么说着说着就倏忽之间亲昵起来。似乎只要我贴在宫锡身边，我们俩周围就会有一种奇怪的磁场吸引着彼此。

    最后化在唇齿间的是宫锡这样一句话：

    “你要是想要买书，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买。”

    我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蓦地被触动了某根弦似的，正是你侬我侬的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微微推开吻的正兴起的宫锡。

    “我要是想买书可以自己攒钱，咱们俩都不是阔绰的人家，也不像江意寒说要什么会有什么，这些话等着以后你赚钱了再对我说也不迟。”

    虽然我爸会给我钱，但是他给我的钱是用来平日里生活的，不能随便乱动，如果乱花的话我可能就会有好一阵子吃不上饭。偶尔会有富余的时候，我会小心翼翼攒起来，自己有些钱攒着总是让我有些许的安全感。

    “你爸明天回来吗？”

    “不回来啊。”宫锡突然话锋一转让我猝不及防。

    “那你明天晚上放学和我回家吧。”她抽出一根烟点燃，又补充一句，“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的目光停留在宫锡唇齿间逸散出来飘渺的烟雾和她英挺的眉宇之间，我凑近她的脸颊浅浅地轻吻一下。

    “好。”

    我承认我十分的兴奋。宫锡邀请我去她家里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这是不是相当于宫锡对我打开自己的心扉，她想让我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心里满是对明日到来的期盼，我希望月亮快点落下，星星早点回家。

    朦朦胧胧入睡之际，脑海里还是宫锡笑着的模样。

    可是我做了一场噩梦。

    我梦见我爸开着大货在回程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整个车被火焰吞噬升腾起的烟雾有十来米高。现场没有任何救援队伍，我就看见我爸坐在驾驶室里，头以一种尤其扭曲的姿势卡着，他的脸被火舌舔舐，皮肤出现斑驳的焦褐色花纹。

    我就这样看着我爸葬身火海却无法动弹半分，紧接着刚刚还肆意窜着的火焰登时被瓢泼大雨掩盖，周遭的场景被雨雾蒙盖看不清楚轮廓，等我再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候，已经大半个身子没入海中。

    远处不知道怎的腾起一块海崖，我妈就站在崖边上，赤身裸体，还没等我张口呼唤出她的名字，她犹如一尾细滑的银鱼跳进海水中，淹没在翻腾不息的浪潮当中。

    我正要挣扎身体被扑面而来的浪头带的歪了身子，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海里。我只感觉有口腔鼻腔被海水灌满缝隙，胸口发沉无法呼吸，拼命想要跃出海面却好像被谁拉着脚踝往下沉似的。

    我往下一瞧，我妈一脸惨白阴森，长发犹若海藻在海水里飘飘摇摇，一双皮rou无存、白骨森然的手正死死拉扯我的脚踝。

    我被这副景象吓的心里发颤，刚一张嘴周遭的景象突然变换，我急促的呼吸几口，摸了摸正在砰砰直跳的心脏。

    才恍然醒悟，原来刚刚只是梦境而已。

    从床上爬起来，把窗户微微掀开个缝隙，带着晨日里凉意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外头天光仍然一片朦朦胧胧。

    我靠在窗边呆愣良久。

    心上似乎缠着弯弯绕绕的藤蔓，怎么扒也扒不开，烦躁得想要燃起一把火烧个干净。

    我应该是害怕梦境变成现实。

    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也无暇顾及这是不是什么别有深意的暗示，匆匆洗漱完毕跑向学校。在学校前面的小胡同里看见了一个男生和江意寒在拉拉扯扯，说什么我听不清，不过江意寒打那一巴掌可真是够清脆的。

    也许又是一个想要攀上梧桐枝想要变凤凰的野鸡吧。我耸了耸肩，如此想。

    江意寒人如其名，长的清冷，偏偏和谢昕宁一样，总是爱搞一些不像她们好学生应该搞的事情。但是她和谢昕宁不一样，江意寒说甩就甩，毫不留情。

    原因？

    家里有钱。

    我叹了口气，捂了捂口袋里的煎饼果子和茶叶蛋，往学校大门里跑过去。涌入校门的人群里有一个火红的影子尤其吸引人——尤其吸引我。

    “快拿着……”我掏出还捂的热乎的煎饼果子和茶叶蛋塞到宫锡的手上，“早上一定要吃饭！”

    说完我就往教学楼里跑了。

    宫锡有个毛病，就是早上不爱吃早饭，所以但凡我早上有富裕的时间总会给她带一份早饭。有时候是煎饼果子，有时候是牛奶面包，还有时候是包子清粥，反正总之有我一口吃的，就得让宫锡也能吃上早餐。

    果不其然，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宫锡来敲我们班的门了。我同桌一脸不可思议又急急忙忙赶来告诉我外头有人找我，我出去之前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看见在走廊低着头划圈的宫锡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她揽过我往旁边没有人走的小楼梯过去。

    “喏……”宫锡冲我伸出两双手，朝我扬了扬下巴，“看你能不能猜准。”

    哈啊，原来藏了东西啊。

    我挑了挑眉毛，扒开她握着的右手，入眼是几颗亮晶晶的糖果，我和宫锡都爱吃这种糖，又便宜又好看，吃完的糖纸还可以叠成星星或者千纸鹤，所以我给这种糖起了一个名字，叫星星纸糖。

    我拆了一个送进嘴里，趁宫锡正瞧我的时候突然凑近，猝不及防贴了一下她的嘴唇。我便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尝到什么味道了嘛？”

    宫锡往前一步，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轻留下一句：“今天晚上再挨个尝尝是什么味道。”

    我登时耳朵就热了起来。

    她瞧我通红的耳根，便打开另外一只手，攥着满满一把的星星纸糖！

    “哇！”

    宫锡把满满一把星星纸糖尽数都塞进了我的校服衣兜里。看着我又惊又喜的模样摸了摸我还发热的耳朵。

    “晚上放学一起走。”

    “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