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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两小有嫌猜

    既是惩罚,自不可能让阮雪棠跪在他那暖和舒适的屋子里,下人依简凝之吩咐,领他独去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跪着。

    那屋舍地处王府偏隅,空空荡荡,只存了些杂物,地砖正中央突兀的放了一张软垫,到底是简凝之不忍,怕他膝盖受罪,特意令人放在那儿的。

    阮雪棠凛冬之时曾被阮云昇在雪地里罚跪了一夜,如今这点惩罚根本不值一提,况且也没人看守,他自不会老实跪着,坐上软垫就开始发呆,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又想不起来。

    屋里散发着淡淡的灰尘味,冷风自墙缝灌入,难为他们能在王府里找到这么间破烂的屋子。眼见着窗外天渐渐暗了,已过饭点,阮雪棠并不贪食,倒也没怎么觉得饿,自己点了烛火。恰在此时听见窗外有响动,阮雪棠举着烛台去看,结果发现是宋了知笨手笨脚地打算从窗户翻进屋里。

    阮雪棠身份尊贵,那些下人们自不敢像锁犯人一样囚着他,只是象征性地把门锁住,此时便叫宋了知得了机会,手脚并用地想跨过窗栏。

    他虽比同龄人高出不少,但爬那窗台仍有些费劲,阮雪棠亦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眼看着宋了知一屁股跌了进来,摔了个倒栽葱。

    见阮雪棠走近,还未从地上爬起的宋了知便急于“献宝”,四仰八叉的从衣襟内袋里掏出吃食:“阮公子,你还没吃晚饭吧,快吃。”

    简凝之知道此事虽因宋了知而起,却与他无关,不仅没有罚他,反出言宽慰了几句,宋了知一面感动,一面不住为阮雪棠忧心。

    因阮雪棠不在,宋了知自是跟着其他下人一同去了膳堂,他心里惦记着阮公子,不顾自己还饿着肚子,急匆匆拿了几样吃食便往空屋这边赶。

    阮雪棠一眼看穿宋了知,故意问道:“你吃过了?”

    “我不饿,你先吃着。”他未察觉阮雪棠话里有话,连忙替他递了一个包子,“这个是豆沙馅的,你放心,一开笼我便拿了,绝没旁人碰过,很干净的。”

    他还记得糖莲子的事,特意挑了又甜又干净的食物带给阮雪棠。

    过去宋了知就爱撒这种拙劣的谎话,令阮雪棠不由想起两人在雪山当野人的日子,心中微紧,伸手接了过去。

    刚出炉的包子还有些烫,阮雪棠小口小口吃着,果然没过多久便听见宋了知腹中传出声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宋了知亦是十分窘迫懊恼,用力捂着肚子,仿佛这样就能将声音遮去似的,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想为那声音辩解:“我...我这是......”

    话未说完,宋了知却因面前递来的一半包子止了声音,阮雪棠懒听他废话,只说了一句:“你那肚子吵死人了,闭嘴。”

    宋了知顿时老实下来,分明是自己带来的食物,却要小声地向阮雪棠道谢后才接过。

    香甜软糯的红豆味在口腔散开,侵占了味蕾,仿佛连心都变得甜滋滋的,他暗自决定要与小世子做一辈子的朋友,全然忘记阮雪棠不久之前还揍过他一拳。

    两个孩子将食物分着吃完,宋了知坐在阮雪棠身边,似乎想留下来陪伴,却又怕阮雪棠撵他离开,故意装出一副好奇模样,在空旷的屋子里四处乱转,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望望那儿,倒真叫他从杂物中寻出些好东西。

    “阮公子,这里竟然有笔墨。”他兴致勃勃地与阮雪棠分享他的新发现,忽然想起学堂的一幕,脸色立刻变得沮丧起来,“阮公子,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才会那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再不会让他们笑话了。”

    这话也是十分的似曾相识,阮雪棠很看不惯宋了知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反正夜里也闲着无事,便令宋了知又寻了几张废纸,让他把墨碾开,文化上虽暂时跟不上,好歹能将字写得好些。

    宋了知十分听话的照做,不解阮雪棠想要做什么,直到阮雪棠让他把笔握住,宋了知这才领悟过来,眼眶红红的,仿佛时时刻刻能掉下泪珠子。

    “我可只教一次,你学仔细些。”阮雪棠没想到宋了知小时候那么爱哭,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宋了知这才止住那要哭不哭的架势,认真作出学生的模样。

    因不是第一次教宋了知写字了,清楚宋了知那需要他手把手教授的怪习性,阮雪棠教完握笔姿势,直接握住那家伙的手,牵引他写完一笔一划。

    那只手还未长大,并不能完全包裹住宋了知的手掌,但微凉掌心紧贴着他的手背,顺着汉字的笔画,仿佛能将所有不安和惶恐都一一抚平。

    屋里其实是有些冷的,可他们两个挤在一处,齐齐跪在地上临字,呼吸交错,谁都没有感觉到寒意。

    宋了知侧首细看阮雪棠专注的神情,时间仿佛就此定格,只有胸膛慌乱的心跳声还在回响,对那如画的容颜微微走神,结果换来阮雪棠一记狠敲:“你这蠢货,还不认真学。”

    意识被拉回,宋了知连忙道歉,认真将阮雪棠教他的字写下来,又多临摹几遍,果然与阮雪棠的字迹渐渐开始相似。

    “这是你的名字。”阮雪棠指了指那三个字,又指向另一处,“这是我的。”

    宋了知没多在意自己的名姓,反是一直看着“阮瑾”二字,极认真的说道:“阮公子,你的名字真好看。”

    阮雪棠第一次听到名字还有好看的说法,笑他傻气,却莫名心情转好。他沉默片刻,又牵住宋了知的手写下另三个字,轻声道:“阮雪棠,这个也是我的名字。”

    “那为什么我没有听人这样叫过你呢?”宋了知有些不解。

    阮雪棠还握着宋了知的手,垂下眼,仿佛回忆起什么,平淡语气中藏了几分思绪:“因为只有你会叫我这个名字。”

    这句话说得颇有深意,宋了知思维又十分浅薄,没往细处想,只是十分高兴,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无论阮公子的称呼还是阮雪棠这个名字,都只有他能够叫——宋了知尚未没意识到,自己十分享受这种对阮雪棠的独占。

    阮雪棠虽不知道宋了知又在傻乐什么,但也挺高兴,难得觉得宋了知没长大也不错,至少练字的时候老老实实,不会随意发情。

    不过两人的友好没能维持多久,没过半个时辰,宋了知便在空屋里被阮雪棠再度痛殴,左边眼圈的乌青还没好,右眼又添新伤,恰好组成一对儿,成了熊猫眼。

    “你爹娘把你卖给人贩子,你还要回去看他们,把自己工钱送他们?!”从来是有仇必报的阮雪棠对此甚至是难以置信,雪团一样的脸气得绯红,想不到当真会有人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可...可他们是我爹娘,而且弟弟meimei也等着银子吃饭......”

    宋了知想不通为什么阮雪棠会因此生气,两人先前一直相处很好,直到他说起这个月发工钱后除了给阮雪棠买糖莲子,还要把余下的钱都送回家中,阮雪棠便变了脸色,显然十分不理解宋了知的做法。

    阮雪棠冷笑一声:“他们当初卖你时难道没拿银子么?宋了知,若他们真是好人,怎会将亲生儿子变卖出去?”

    宋了知虽没有阮雪棠的伶牙俐齿,但显然也存了些固执,无论阮雪棠怎么说都没改变主意。最后把阮雪棠气得够呛,不仅痛殴了宋了知,还背过身去,不愿再理会那蠢货。

    宋了知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不愿因此与阮雪棠生了嫌隙,此时便好言好语的柔声哄着,任他说得口干舌燥,阮雪棠依旧没有原谅他的迹象。

    他抿了抿唇,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起身走到阮雪棠身边,冷不丁亲了亲阮雪棠侧脸。

    阮雪棠原本在全心全意的生气,同时怀念起以前那个父母双亡、无牵无挂的蠢狗,哪知眼前的这个宋了知会突然袭击,惊得他连忙将人推开:“你做什么?!”

    宋了知向后摔去,终究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此时亦有几分委屈:“以往我和弟弟meimei们吵架,只要亲亲他们便不会生气了。阮公子,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

    阮雪棠皱起眉头,很直接地抓错了重点:“什么,你到处亲别人?”

    不待宋了知回答,阮雪棠恶声恶气地命令道:“以后不准亲其他人,那么大的人了,知不知羞!”

    宋了知心想自己才八岁,似乎也没有很大,更没有到处亲人的事迹,但此时哄好阮雪棠才是关键,用力点了点头,保证以后都不亲别人了,同时虔诚问道:“阮公子,那我以后还可以亲你么?”

    “废话!我当然也不可以乱亲!”

    宋了知懵懵懂懂地应了,敏锐察觉到两句话的不同之处,旁人是不准亲,阮公子却是不可以乱亲,说明以后还是可以亲的。

    既然如此,宋了知又凑过去亲了一口阮雪棠又软又嫩的脸颊,这次动作颇大,重重的“啵”了一声,在空旷屋中甚为大声。

    他只是想求阮雪棠原谅自己,没想到又换来一记痛拳,同时眼见着阮雪棠的脸越来越红,不知是羞是恼。

    “阮公子,你别生气啦。”他像只小狗,眼巴巴地围着阮雪棠打转,“在膳堂之时我看有几个哥哥拿着纸鸢,说是他们自己糊的,等明日被放出去,我陪你一同好好向王妃道个歉,然后借了纸鸢去草地玩,好不好?”

    阮雪棠没想到自己已经堕落到要与下人借玩具玩的地步,异常看不上宋了知的主意,可看他一副期待的模样,哼了一声:“到时再说!”

    宋了知却只当阮雪棠是答应了,伸出小指:“那咱们拉钩。”

    果然是小孩子,幼稚得不行。

    阮雪棠心中嫌弃,本不想搭理宋了知,但宋了知却一直执拗地举着小指,最终,阮雪棠烦不胜烦,也伸出自己尚且稚嫩的小指,与宋了知勾了勾。

    宋了知见阮雪棠情绪转好,壮着胆子又坐回阮雪棠身边,看着明明灭灭的烛台,轻轻劝道:“对了,你以后可别再放火烧别人了,要是真的把别人烧伤了怎么办?况且老人家都说玩火尿炕,你可别再玩火了。”

    “宋了知!”阮雪棠气得咬牙切齿,“你才会尿床呢!”

    然而在宋了知看来,阮雪棠今年七岁都还没满,尿床也还算正常,不知有什么可气的,但因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给阮雪棠痛殴的空处了,见他又要动手,吓得四处乱窜。

    直到更深露重,两个小孩统一的闹累了,阮雪棠这才勉强原谅宋了知,两人在空屋里将就睡下。

    子夜之时,简凝之放轻脚步,轻轻走在空屋外,令下人将房门打开。

    他不喜体罚,本就只是故意要磨一磨阮雪棠的脾气,见夜色已深,便想将孩子接回房中,哪知下人将房门打开后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场面,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两个孩子像小动物过冬似得睡在一处,阮雪棠坐在宋了知怀中,半边脸全埋在对方肩颈处,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已然睡得香甜,而宋了知则解了自己的衣衫披在两人身上,背靠墙柱,虽然已经睡沉,但双手紧紧环住阮雪棠,仿佛担心阮雪棠被人夺去一般。

    简凝之原想将两个孩子分别抱回,但他试图从宋了知怀中先抱出阮雪棠之时,才发现宋了知当真搂得死紧,轻易抱不出来。

    他担心将熟睡的他们吵醒,幸好他天生怪力,索性直接将两个孩子一并抱回。

    阮雪棠今日当真是闹累着了,睡得很熟,原本浅眠的他竟然没醒。倒是宋了知十分警觉,在简凝之怀中醒了一回,迷迷糊糊地听见简凝之对他柔声讲话,说得什么已记不清了,小孩子瞌睡重,确认过阮公子还在自己身边后便安心睡去。

    就这样,阮雪棠设想中自己要照顾宋了知的情况始终没有发生,反是二十多岁的他奇迹般的被年仅八岁的宋了知给照顾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