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崔颉的话得到了建元帝和皇后、端妃的一致夸赞,长孙聆芳怯怯地回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执礼退下。 “宣,武王,武王妃,上殿敬酒。” 轮到自己了,持盈搭上崔绎伸过来的胳膊起身,以丝毫不亚于前一世的优雅风范上前接受考验。 030、父母之命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皇后还是那个皇后,但叩首请安的持盈,却不再是太子妃。 她稍微落在崔绎身后小半步,跟着他一同跪下:“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建元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好,好,起来吧。” 端妃的表情微微一变,只是这还轮不到她发话,于是只能低下头去假装喝了点酒。持盈的自称改了,这意味着什么,像她这样在后宫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自然是懂的,崔绎本就十分喜欢持盈,现在持盈又有了身孕,要想在二人中插进一个谢玉婵,只怕更是难了。 和端妃相反,皇后却是很高兴,亲切地对持盈说:“近来身子如何?御医开的药要记得吃,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忍着,随时传御医去跟前伺候,前些日子我还对皇上提起,说这是应融的长子,说什么也得多上点心,想专门点一位御医每日去王府给你把脉。” 持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冷笑——多上点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明摆着的不安好心,点个御医每日去王府请脉,好让你时时掌握孩子的近况?这都是给面子的说法了,说得不给面子一点,是为了方便下药吧?让御医随便伪造个吃错了东西流产的事故,自己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难言。 皇后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东宫没有嫡长子,你武王府也休想有!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臣妾有了身孕以来,都是请程大人的千金到府上来把脉开药,倒是十分稳妥的,宫中御医本就不多,就不需要再为我跑一趟了。”持盈不卑不亢地谢绝了皇后的好意。 皇后显然也是知道程扈夫人美名的,程奉仪作为她的女儿,医术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也就没有坚持的理由,便点点头:“那也好,都是女儿家,有什么话也方便说。” 宫女端上两杯酒,崔绎持盈二人敬过了酒后,建元帝忽然说:“应融,朕之前找你谈的事,你想好了吗?” 持盈乍一听有些惊讶,以崔绎那藏不住事的性子,建元帝找他谈了话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 “回禀父皇,儿臣不娶。”崔绎面无表情地说。 建元帝脸上的笑意顿时褪了个干净:“你说什么?” 持盈连忙扯了扯他袖子,崔绎不高兴地瞅她一眼,这才把生硬的口气调得柔和了一点:“父皇,儿臣确实不想娶谢家的千金,她的蛮横无理、霸道张狂,王府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更屡屡趁儿臣不在欺负持盈,这样的女人娶回来有何用?” 建元帝从来也没见过谢玉婵,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听端妃的一面之词,闻言眉毛动了动:“哦?” 端妃一看着急了,连忙说:“绎儿,你胡说什么呢,玉婵只是有些姑娘家的小任性,哪里就蛮横无理、霸道张狂了?之前你生病,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心里时时挂着你,嘴上刻刻念着你,把你看得比天还重要,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说着,更不悦地瞪了持盈一眼,仿佛在责备她不该向崔绎说谢玉婵的坏话。 持盈无声地微笑了下,这个时候她要是喊冤辩解那就真上当了,所有人都会认为真是她在背后抹黑谢玉婵,于是持盈沉默不语,交给崔绎去处理。 “她人就住在王府,是好是坏,儿臣天天耳闻目睹,岂会不知?”崔绎一向不满别人逼他娶妻,就算这个人是对他有多年抚养之恩的人也不行,“端母妃不用替她说好话,我绝不会娶她。” 端妃想说什么,却被皇后笑着打断了:“谢姑娘是叶meimei的亲外甥女,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可应融他不喜欢,就是娶了也不会开心,若是搁在屋里见也不见碰也不碰,岂不是白耽误了谢姑娘的大好青春?皇上您说是吧?” 建元帝沉吟不语,端妃又道:“皇上,绎儿和玉婵的婚事可是当年皇上和钟jiejie当着整个谢家的面定下的啊,谢家苦心栽培女儿多年,结果咱们不要人家,让玉婵一个姑娘家以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何况绎儿娶玉婵也是钟jiejie生前的愿望,如今钟jiejie人已仙逝,仅有这么一个意愿,难道皇上忍心不叫她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吗?” 皇后笑起来:“当年的婚约不过是孝怜皇后随口开的玩笑,哪里就能作数了?况且持盈不管是论相貌、论出身、论修养,样样都是出色的,臣妾以为孝怜皇后在天有灵,看到应融娶了这么一位好妻子,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两个女人以来我往,各执一词,倒是崔绎这个正主愣住了,一脸的好奇看向持盈——皇后为何会为我说话? 持盈无力地看回去——你当她真是帮你?她是怕你攀上了谢家,平白地给太子增添了压力。 “都不要争了,”建元帝龙口一开,皇后和端妃齐齐止声,“应融,朕再问你一次,你娶是不娶?” 崔绎毫不犹豫地回答:“儿臣不能娶。” 持盈看得出建元帝表面很淡定,内心中却几欲咆哮,若不是考虑到大过年的发火不吉利,只怕已经怒斥起来了。 建元帝深吸一口气,又问:“那你日后打算将爵位传给谁?” 崔绎眼角瞟向持盈的肚子。 建元帝道:“长孙泰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既然你执意不肯娶谢家的千金,那咱们不妨等明年入夏、孩子生下来了再做决定,若生的是儿子,长孙持盈进封武王妃,朕从此不再过问你的婚事。” “若生的是个女儿,朕就在京城的书香世家适龄嫡女中挑选一人,到时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崔绎嘴唇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建元帝就一锤定音:“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做主,孝怜皇后早逝,朕怜你幼年丧母,才一直纵容你到今日,莫要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任性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争辩的余地了,崔绎只得低头躬身:“是。” 至此,持盈才总算明白为何端妃先前要说那句“嫡庶有别”,真真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挤兑的长孙聆芳,真正的目的还是在她长孙持盈的身上,既提醒了建元帝崔绎这个由嫡落庶的儿子迟迟未娶,又暗指她就算生下了孩子也只是个庶出,就如同崔颉那两个侍妾所生的孩子一样,难登大雅之堂。 回到座位上以后,崔绎忿忿地压低嗓门说:“平时不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吗,刚才为何一声不吭?” 持盈无可奈何地小声回答:“你让我说什么?说谢姑娘怎么欺负我?” 崔颉满脸不高兴:“说什么不比不说强?” 持盈实在拿他没辙,又不好解释得太细,灵机一动,给他打了个比方:“好比说你吃饭挑食,只吃rou不吃青菜,然后被批评了,这时候难道要rou去解释,是因为青菜真的不好吃所以你才不吃的吗?” 崔绎的眼睛明显地睁大了一圈,继而皱着眉想了想,最后默默点了头。 后面敬酒的三王爷三王妃四王爷四王妃都是些掀不起波涛的小角色,不管是皇后还是别的嫔妃都没有太过为难,象征性地问几句近况,也就打发他们回去吃菜了。 年宴吃到亥时,之后便是去看戏,皇家每逢过年做寿都会请最好的戏班子入宫表演,今年也不例外,持盈对看戏向来没太大兴趣,更别说这戏还是从前看过了的,加上身子乏,就懒洋洋地倚着靠背打起了盹。 没过一会儿小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伏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姐,二小姐找您有话要说。” 持盈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先看了一眼身旁的崔绎,很好,正看得入迷,也就不怕他不放人,遂说:“我去一下。” 崔绎却是马上转过头来:“去何处?” 持盈苦笑:“解手,王爷要一起去吗?” 崔绎嘴角抽了抽,道:“早去早回,路上留神。” 持盈点点头,跟着小秋下了看台,早有东宫的嬷嬷在等候,见她们来了,无声地比划了个跟我来的手势,领着她们绕到戏园外,朝着不远处一座不大的院子走去。 昨夜京城里下了一仗大雪,宫道旁还堆积着尚未融化的的积雪,寒气逼人,持盈不禁裹紧了狐裘,问前面那宫女:“这位姑姑,请问太子妃是否说了是有何事要同我说?” 那嬷嬷头也不回,更不答话,持盈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故意假装崴了一下脚,哎呀一声坐在了地上。 小秋差点吓得魂都没了:“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摔到哪儿了?摔疼了没有啊?” 持盈估计装得好像很痛的样子,捂着脚踝呻吟:“哎哟,我的脚……脚崴了,好痛!好像断了,好痛啊!”然后趁那嬷嬷看不见,偷偷掐了小秋一把。 小秋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瞬间便领悟了,马上大呼小叫起来:“来人啊!不好了!王妃扭伤脚了!快来人啊!” 她这一叫唤,在不远处巡逻的侍卫立即赶了过来,领队大声问:“何事喧哗?” 小秋手舞足蹈,把持盈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我们王妃嫌看台上太闷,就让奴婢扶着下来走走,谁知这路不平,走着走着竟崴伤了脚,现在站也站不起来了,你们快去叫个御医过来呀!” 领队一听脊背就直了,转头就命令:“你们快去御医馆把御医请过来!” “不忙请御医,先让奴婢替王妃检查一下。”嬷嬷说着,在持盈跟前蹲了下来,右手在她脚踝上摸了摸,然后用力一掐,持盈顿时痛得大叫起来。 031、各个击破 “不忙请御医,先让奴婢替王妃检查一下。”嬷嬷说着,在持盈跟前蹲了下来,右手在她脚踝上摸了摸,然后用力一掐,持盈顿时痛得大叫起来。嬷嬷说道:“王妃扭得不算太严重,奴婢替王妃拿捏几下就会好的。” 开玩笑!真让她拿捏,自己的脚踝骨非断了不可!本就是脱身计,见好就赶紧收,不然非得赔进一条腿去不可,持盈心想着,赶忙推开她的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突然觉得好多了,不太疼了,嬷嬷真是好手艺,一下就给我治好了。” 然后忙不迭地搭着小秋的手站起来,生怕嬷嬷还不放过自己,要再来一下。 侍卫领队不放心地问:“您真的没事了?” 持盈连连点头:“没事了,没事了,只是轻轻扭伤了一点,我这就回去了。” 那领队道:“小的们送您一程吧。” 有人护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省得崔颉还留有后手,等着她半路返回的时候再下黑手,持盈赶紧答应:“那就有劳了。” 正要走,见嬷嬷还站在原地,黑暗中也能看得出那表情,完全是计划落空的烦躁,持盈暗道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要不今天真不知会遇上什么事。 “哦对了,这位姑姑,刚才真是多谢了,”持盈被她捏了一把,此仇岂有不报之理,于是又说,“太子妃与我是亲姐妹,回头我定会让她好好奖赏你的。” 嬷嬷板着脸孔,生硬地回答:“多谢王妃。” 当着侍卫们的面,持盈戳穿了她的来历,又没说自己为何会遇到她,之后万一今晚的事再被提起来,也就有了人证,皇后投鼠忌器,便不敢再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脑筋。 本想趁年宴和meimei说上几句话,这下看来也不行了。 回到看台上,崔绎看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眼睛顿时鼓了起来:“你脚怎么了?” “嘘!装的,别声张。”持盈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假装真是去上了一趟茅房,回来继续看戏。 崔绎虽然心中疑惑,但周围都是人,也不好开口问,只能按下情绪,耐心等戏看完。 谁知看完了戏,皇后又说按惯例,要留诸位王爷王妃在宫中过夜,陪皇上一起守夜。 崔绎这下可不乐意了,大冷天的让持盈早早起来忙碌,又是磕头又是喝酒,他已经够担心了,现在还要她熬一宿到明早,这绝对不行!于是在包括端妃在内所有人都一致表示同意的时候,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不留了。” 端妃语带责备:“大家都留在宫里,单你们俩回去算怎么个事?你常年不在王都,难得有机会和你父皇一起守岁,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快别扫了兴致。” 之前年宴上位谢玉婵的事,崔绎已经有点冒火了,要不是念着她的抚育之恩,真不知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幸好他还懂得对长辈的礼貌,说:“既然往年都不在,今年有我没我差别也不大,持盈累了,我陪她回去休息。” 端妃仍不放弃劝说他们留下来:“在宫里休息也是一样的啊,你以前住的含福宫收拾一下,让持盈先歇下就是,或者你不放心的话,我叫弄月跟着过去伺候。过年讲究个团圆,缺了你一个,你父皇也不开心啊。” 崔绎沉着脸,似乎又想不通了,为何端妃这会子又帮着皇后说起话,她们俩从前不就不怎么对付,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这样吧,皇后,你叫人把她们几个以前住过的地方都打扫出来,优先含福宫,”建元帝身为一家之主,这时候有绝对的决策权,于是发话,“端妃你把你宫里的丫鬟拨两个过去照顾,应融不放心的话,就跟着把人送过去,等持盈睡下了再回庆春殿来。” 皇后和端妃马上答应了,分别转头吩咐丫鬟太监去办事,颂雅宫的掌事姑姑弄月走到持盈身边:“王妃请随奴婢来。” “诶……”崔绎正想跟去,持盈摆了摆手:“王爷不用送了,还是陪皇上去庆春殿守岁吧,端妃娘娘宫里的人伺候,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端妃连连点头,崔绎却似乎从她的话中嗅到一丝不对劲,可若要仔细说,又辨不清是什么不对劲,但建元帝已经下了命令,做儿子的只能服从,于是也不再坚持,嘴角朝下撇着,跟在建元帝身后走了另一个方向。 弄月领着持盈和小秋绕过一个院子,就有马车在等候,看得出是早就准备好的。 从戏园子到颂雅宫颇有一段距离,上了马车后持盈见弄月不打算进车厢,就主动招呼:“弄月姑姑进来坐吧,外头冷,别冻坏了身子。” 弄月淡淡一笑谢过,说:“不了,挤着王妃就不好了,奴婢坐外面就行。” 挤得着才有鬼,持盈心想,这车厢里就是再塞进一个崔绎都挤不着自己,何况一个嬷嬷,于是也就不拐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持盈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姑,或者姑姑已经得了端妃娘娘的封口令,什么也不许对我说?” 弄月无奈,只好坐进车厢,将门关严实,又拨了拨炭盆里的火,问:“王妃想问什么?” 持盈平静地注视着她:“谢姑娘何时进宫来的?” 弄月一哑,不知该如何回答,持盈又说:“一会儿到了颂雅宫,等着我的是下了料的茶点呢,还是谢姑娘的拳打脚踢呢?姑姑受累,还要替娘娘担这个看护不周的罪名,轻则掌嘴罚跪,重则杖毙,身边的体己人却是这么个用法的么。” 弄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说:“王妃多心了,娘娘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王爷能多陪陪皇上,尽尽孝道。” “尽尽孝道,然后呢?”持盈笑起来,“皇上就会回心转意改立王爷为皇嗣?谢姑娘再嫁给王爷,将来就会是皇后,是太后,谢家一跃而成大楚皇帝的岳家,鸡犬升天,可端妃娘娘能得到什么?娘娘既非王爷的生母,又不姓谢,王爷就算做了皇帝,好处也没有她的,顶多是修一座漂亮的寺庙,让娘娘风风光光地去清修罢了。” 弄月不说话了,持盈料想自己猜对了,就叹了口气,对她说:“劝娘娘好好想想吧,这么积极地为他人做嫁衣,到底图个什么呢?” 后半程路车厢内的三人都不说话,持盈进了颂雅宫以后没看到谢玉婵,便知道端妃一定是安排了她出现在庆春殿上,正好自己回来休息了,她就可以补崔绎身边的空,就算有人要挑刺,他们还有一重表兄妹的关系在那儿放着,也就不痛不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