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节
“可你却不止一次地对我做了大人们才会做的事。”扶笙望着她气呼呼嘟着嘴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低低笑了出来。 一提起这个,荀久立即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他,“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老是拿出来说!” “不早。”扶笙轻柔地道:“过去了几天几个时辰我都还记着,你要不要听听?” 荀久羞愤欲死,脑袋一个儿劲儿往下垂,不想看他,怒斥:“你就会欺负我!” 扶笙想了想,道:“这大概是我唯一的爱好。” 荀久:“……” 在这个人面前,她从来都是占下风的,口头上讨不得丁点儿好处,行动上更是每一次都会被反撩。 想了想,荀久彻底xiele气,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还没说,准备带我去哪儿?” “其实我并没打算带你去太远的地方。”扶笙愉悦地弯了弯唇,“我们今日也不去别处,就在府上,秦王府的后园,想必你是还没去过的。” 荀久一愣,合着说了这么半天,他原就没打算带她出府? “后园有什么?”荀久眸光流转,暗想着他该不会只是让她去花园坐坐这么简单吧? “你去了便知。”扶笙莞尔,站起身自衣柜里拿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她披上才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出门外。 哑仆早就准备好了肩舆。 扶笙先扶着荀久坐上去,他才紧随其后坐在她旁边,哑仆们抬起肩舆,缓缓往后园走去。 荀久侧目瞟他一眼,见他始终眉目含笑,看不出任何情绪,撇开头,她打量起四处景致来。 说实话,秦王府她来过很多次,但像今日这样利用闲暇时间专门去游览,还是头一次。 秦王府的占地面积之广,在历朝历代的亲王府邸中,是前所未有的,其壮丽之处,自是不必多说。 肩舆一路经过亭台楼阁,假山藕池,最后在一处清澈的人工渠前停下。 已是深秋,两岸栽种着成片枫林,火红枫叶在冷风地摧残下打着旋儿往下落,直落到清澈的水面,漾开层层水波,被枫叶一衬,如同红色琉璃般好看。 青石阶边,停靠着一艘乌篷船,撑船的人正是商义。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眼熟。 荀久双目豁然一亮,看向扶笙,“你这是……” 扶笙笑着解释,“你曾说想念我们初识的那晚,想乘乌篷船看遍汝河岸边风光,可我不想你跑那么远,索性在自己府上为你达成心愿。” 商义笑嘻嘻地冲荀久做了个鬼脸,“小吱吱,你还不下来?待会儿殿下可要生气了。” 荀久噗嗤一笑,不期然想起初识那晚,她借了徵义的蓑衣站在石桥上,被小肥脸误以为是徵义,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上船。”扶笙对她笑笑。 荀久也不客气,提着裙摆缓缓走了上去,掀开湘妃竹帘入船舱,便见里面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上温了一壶香甜的果酒,旁边的案几上,放置着三四个碟子,碟中摆放种类不同的精致糕点。 荀久虽然用过饭,但见了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食欲大开。 两人隔着火炉于竹席上对坐。 扶笙特意将另一头的湘妃竹帘卷起来,以便她能更好的观看到外面的景致,嘴里温声道:“实际上,秦王府这条沟渠的两岸风光也是不错的。” 荀久看着满湖的绮红琉璃色,点点头。 这般风光,的确是不多见。 商义开始摇橹,乌篷船悠悠缓缓往沟渠深处蜿蜒而去,过了枫林,两岸逐渐出现人工堆积起来的小山丘掩于林间,形状不一,高低错落有致,遥遥耸翠,偶尔有雀鸟飞起,娇啼声婉转清脆,让人恍惚间以为真正置身于世外之源。 如此景致,实在让人心生惊奇,接过扶笙递来的装了冒着暖气果酒的碧色琉璃樽,荀久问:“园内的这些景致,是谁布置的?” “你猜。”扶笙轻勾唇角,笑得温和却惑人。 荀久险些失神,迅速收回眼,她赶紧将白玉杯内的果酒饮下,勉强平复了加快的心跳才道:“听这语气,应当是你自己布置的了。” “如果我早知道这地方有一天会住进女主人,一定会等到你来,由你亲自布置。”他看着两岸的景色,一字一句像一双轻柔的手抚过她最柔软的心。 如果早知道这地方有一天会住进女主人……? 扶笙察觉到荀久不解的目光,他笑着解释,“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女人,更没想过要同任何人玩政治联姻。” 这句话……算是变相式的告白吗? 荀久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再度燥热起来,其间溢满了难以言说的甜蜜。 扶笙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说爱,也不说喜欢,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那种极精极细极微妙且最能触动人心的感情。 也许,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喜欢你”,更不是“我离不开你”,而是“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没有家”。 他给她的暖和温,爱重和心疼,向来都是如同拂面春风一样无孔不入的细致。 当时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事后仔细想来,竟觉得一颗心都被暖化了。 拈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荀久暗想着这辈子能遇到他,想来是上辈子自己行医救人,积德事儿做多了。 这样想着,荀久竟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扶笙听闻,愣了愣,看过来,“你笑什么?” “呃,没什么,就是觉得方才见到水里的几尾红色游鱼特别有趣而已。”她咳了咳,一本正经解释。 荀久原本想把自己心中的那些感动说给他听,可转念一想,遇到这种事情,自己似乎也有词穷的毛病,甜言蜜语说不出来,毕竟两人从一开始的相处模式就是整日拌嘴,到了要告白的时候才发觉语言竟是那般苍白,无论怎么说,说得再多都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那些真实想法。 莞尔一笑,她道:“我很喜欢你设计的这些,兴许你留到等我过来,我设计的还不一定如你的这般好看。” 他轻轻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问。 “总归有你参与了。”他回答得认真。 这句话,又让荀久无声感动了一回,恍惚间想起那夜在玉笙居他的床榻前,她曾答应过宫义的那些话。 她刚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传来扶笙清润好听的声音。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扶笙,也不会再有人能让我的生命重复那一段过往——高居云端的神,在世人抛弃我的时候,用他温暖的双手将我捧到天际,与他同等。故而,我会捧着一颗心,去弥补他那些我来不及参与的过往。”语毕,扶笙抬起柔和的眸看她,嘴角微弯,“久久,这几句话虽然不是我听过最感动的,我却听得很受用。” 荀久顿时有一阵脸红,想着宫义也太不厚道了,竟然把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扶笙,如今被他说出来,颇有些被当众拆穿的感觉,这让荀久觉得尴尬无比。 随即她反应过来,“呃?你说那些话不是你听过最感动的,那你听过最感动的话是什么?” 扶笙端起碧色琉璃盏,酒盏内冒着蒙蒙热气,将他一张天神般的容颜给蒸腾得有些模糊,轻抿了一口酒,他缓缓开口,“是那次进宫的时候,你在马车上说:别怕,有我在。” 荀久一怔。 原来他觉得这五个字最感动? 其实,这几个字本没有什么,可能他当时想到了以前在魏国王宫所受的那些痛苦折磨,所以才会有此感的吧? 弯了唇瓣,荀久道:“我没说错啊,一直以来,我不都在你身边么?” “嗯。”他轻轻颔首,“我知你一直都在。” 乌篷船还在前行,外面的景致早就从起伏的山丘变成了树冠高大、叶型如蕨、结了蒴果的好大一片树林。 荀久见那树很是眼熟,瞧了一眼便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前世对它的认知。忽而灵光一闪,她指着外面的大片树林惊道:“那是蓝花楹!你这里怎么会有,而且还有这么多!” “你喜欢这种树?”扶笙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她。 “喜欢啊!”荀久答:“每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成片蓝花楹一起开放,大片紫色的花瓣交织错落,随风轻扬,这场面,想想很浪漫呢!” “哦。”扶笙回答得很平静,“大概去年开过一次花,我倒没怎么注意,还是商义他们跟我说的,不过那时候我政务繁忙,没时间来后园看,如今听你说来,似乎很美?” 荀久笑笑,心道很美也是要跟你一起看才美,一个人看多无聊啊! “这是岷国特有的树种。”扶笙补充道:“修建秦王府邸的时候,也不知工匠们从哪儿弄来的,那时候也同现在一样没有开花,我觉得它树叶很特别,便安排放在了后园,没想到今日能得你喜欢。” “岷国……”荀久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潜意识里非常非常熟悉,心中有一种极其莫名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曾经真真切切去过岷国一样,可原身从小到大的回忆表明,她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燕京城的。 甩甩脑袋,荀久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所以,每年一到蓝花楹的花期,岷国是否大街小巷上都有这种花?”她眨着眼问。 “我没去过岷国,但蓝花楹是岷国国花,想来应该如你所说的一样,花期很美。”语毕,扶笙面色有些不解,“你以前见过这种花?” “听说过。”荀久悻悻垂下头,她总不能说上辈子见过吧? “可我看你很喜欢的样子。”扶笙又道。 荀久不说话了,蓝花楹美则美矣,花语却不怎么好——绝望中等待的爱情。 她上辈子也只是觉得花期很美而已,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见到蓝花楹就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 而原身在这个世界是的确没有见过蓝花楹的。 那么,她的潜意识里为什么对这种花情有独钟?! 荀久越想越觉得大脑快不是自己的了。 轻轻咬了咬下唇,荀久硬着头皮道:“大概是听到人们把它形容得这么美,所以不会自不觉中便对其过分憧憬了。” 这个解释,也还算勉强听得过去。 扶笙不再追问,跳开话题,“树林里设了亭子,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不了。”荀久还沉浸在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中,乍然听到扶笙的邀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出来了这么长时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待会儿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免得漏了什么东西,等明天手术的时候再来找就麻烦了。” “也好。”扶笙淡淡应声。 商义又撑着船往前行了没多久便被扶笙叫停,掉了个头折返回来。 ==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 由这句词而取名的拥雪亭内,青铜狻猊香炉依旧熏香袅袅,伴着姜易初修长的手指在乌漆桐木五弦琴上翻飞,颇有种“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的味道。 女帝抱着花脂亲自送来的暖手炉跪坐在竹席上,安静地听着这一曲他自创的《长相忆》,那些再也无法重来一次的过往,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划过,不知不觉间,竟湿了眼眶。 花脂极其心细,虽然远远站在亭外,但眼风时不时瞄着女帝的方向,此刻得见女帝周身气息沉暗,隐隐透出几分哀凉来,花脂大惊,有些暗恼姜易初竟然在陛下面前弹奏这种曲子让她分神。 挪动步子,花脂走上前,轻声唤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您该回去歇息了。” 女帝从思忆的空茫中拉回神智,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将那些帝王不能拥有的脆弱强压回去,再抬头时面露微笑,对着姜易初道:“你这个曲子,我听得甚是喜欢。” “能博陛下一笑,是臣的荣幸。”姜易初站起身揖了一揖。 在花脂面前,他是不能直呼女帝小字的,君臣之礼半分不得逾越。 “行了,今日就先到此为止罢。”女帝说着,便由花脂搀扶着站起来,“朕也有些乏了,为了配合荀久明日的手术,我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如今天色不早,趁宫门还没落钥,姜丞相也快些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