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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格略略点了个头,又像刚想起来似的低声道了句“早”,就当是打过照面了。 大概是受“异端审判官”身份的影响,就算是不待见教团的人,心中也难免有一丝怯意,海格本人不苟言笑、严肃阴沉的性格更是加剧了外人对他的敬畏。 和同龄人相比,克洛伊显然是胆子大、心思活络的那类。萨缪尔辈分上算是她的叔父,但血缘已经隔了几层,说不上有多亲近。萨缪尔接任族长后一直统管着族人,索菲娅则把持了钱和产业,家族元老难免对他们兄妹有些非议。 即便如此,作为族长的后辈和下属,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表示关心。 于是,克洛伊上前几步,态度谦恭地叫住海格:“审判官大人,请问叔父他还好吗?” 海格正忙着把手里写了字的纸片扔进篝火。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他转过身,俯视眼前这位年轻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托雷索族人,迟疑片刻才回答:“还好。” 克洛伊的双眉飞快地蹙了一下,对海格敷衍的回答心存疑虑,但又不方便直说。 ——他们家的绿眼睛实在是太恼人了,就像蛇的信子一样引人分心。 海格边在心里抱怨,边板着张脸补充了两句:“他还没醒。先不急着出发,教警们还在你们的一号前哨站休息,赶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且这里天气寒冷,午后动身比较合适。” 大副拎起铁壶,准备把胡塔和其他睡足了觉的船员叫起来干活:“如果需要什么应急药物、备用武器,或者是马骑得不惯、想要换一匹更好的,请直接跟我说,就不用另去打扰船长了。反正最后他也会把那些活扔给我。” “多谢。”海格大部分时间惜字如金,却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多着墨几笔。“你们的马养得不错。” 听到海格角度离奇的夸赞,大副也有些意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呃,大概是这里草料肥美、水源充沛的缘故吧。” 海格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回帐篷,却又中途停住脚步,对着克洛伊问了一句:“你好像……也看到了‘那些东西’?” 克罗伊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海格问的是“共鸣”的事:“是的,但应该比叔父的反应要轻一些。他的资质比绝大多数族人都强,所以对圣器特别敏感吧。” 托雷索的血原是一种“天赋”,此刻也成了梦魇和诅咒。 海格咀嚼着克洛伊的回答,追问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不太清楚叔父看到了什么……我的话,就是会突然感觉自己明明站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却是很久以前的东西,逃向海边的人群、从河流上游涌来的洪峰、山崖上滚下的巨石就这么直接穿过我的身体。但一转眼的工夫,那些东西又消失了。” 海格沉默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这样啊。” 太阳高悬在二号前哨站头顶时,虽阳光充足,风也小了不少,静谧孤寂的四野难得透出一点生气,洛格玛地区却还是实实在在的冷。 从营地出发的人不多,海格带来的教警加上胡塔手下的佣兵,也就二三十人,但都是靠得住的精兵良将。 马匹有限,除了萨缪尔、海格、胡塔和克洛伊等几个领头的骑马,大多仍是轻装步行,行进的速度不算太快。好在只要走下营地所在的山坡,再翻过两道不高的岭,就抵达了胡塔上次探索洛格玛时驻足的地方。 金黄与翠绿交错的“凝固的海洋”——这是胡塔对洛格玛腹地平原的形容。半年过去了,它再次迎来一批陌生的探险者。 “上次,我们就是在这里停下的。山上视野会更广,不过我们没这必要。”胡塔在离草原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勒住了马。“既然都到了这,我想我们好像只能往前走了?” 过于广阔的静谧挟着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如一尊高接云天的巨像,无声无形地拷打着走进洛格玛地区的每一个人。 其实,这片“海洋”并不是凝固的。 不同于胡塔上次所见,此刻,平原上有风在吹,足有半人高的荒草随风荡出一层层的涟漪,竟似沃野上的麦浪。问题就出在覆盖这片草原的天穹:自远处山脉向天顶伸展的白日极光如同壁画,半天不见变化,依旧保持着几个世纪前的模样。 将眼前的天地一同看来,确实像一副被施了咒的魔画。抑或是这片土地的时间的确静止了,一切都停留在人类被灾变驱逐之后的某一时刻。 胡塔承认自己心有余悸——自登陆以来,他们明明既未受野兽侵袭,又无□□威胁,但就是无来由地感到一种恐惧,恐惧的名字大概叫“本能”。 海格则显得“迟钝”许多。比起听胡塔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有何感想,他更关注萨缪尔的反应。 萨缪尔骑着一匹棕毛白蹄的骏马,走在海格前方。他穿了一身游猎常用的草原骑装,腰间挂着马刀,质地轻便的黑色披风搭在马背上,整个人就像一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利剑。 ——你们千里迢迢跑到洛格玛调查灾变的样子,还真有点像画里的托雷索先祖索尔缇和教团圣徒罗兰德。 海格将萨缪尔的身影看在眼里,脑海中却闪过胡塔那句略显僭越的调侃。 不同于以往“萨缪尔之流怎么能和索尔缇相提并论”的想法,现在,海格只觉得“我无法像圣徒罗兰德那样大公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