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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莱噙着眼泪,“好。” “别哭。”周礼伸出手,像从前那样揉揉她的头。 应该躲闪,应该拒绝,应该生气,可当这个动作惯常发生时,她忘记对方已不是自己的丈夫。 周爸跟着哽咽,“好孩子,不哭。” 这天夜里三人都留守医院。周爸睡病房,周礼和蔚莱在楼道长椅等天明。两人都毫无睡意,各自靠墙干坐。在周礼第三次提出要她回家时,蔚莱说道,“我东西都搬走了,剩下的你看着处理吧。” “全部?”周礼诧异,她不过才回去几个小时。 “嗯,全部。” 他喉结动了动,问道,“你住哪?” “晓月房子要卖,我的存款再加上从一帆那儿挪点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慢慢还,都说好了。”不必遮遮掩掩。在一起的时间里,什么都在相互融合,包括各自的朋友圈。 周礼黯然失色,“对不起,我……帮不到你。” 蔚莱以为他指搬家的事,摇摇头说,“不用,东西不多,我们两个完全能搞定。” 各自沉默一会,她问,“爸生意怎么样?” “解决了。毕竟都跟爸干了挺久,大家能理解。” 蔚莱仰头去看走廊的灯光,明亮的炽白刺激着眼睛,面前忽而一片黑。她懊恼自己为何抬头引得生理不适,就像恼恨那些员工为什么急不可耐讨一个说法将周妈推至生死边缘。 明明可以避开,明明不该如此。 谈话再次进入沉默。不远处有打地铺的家属,呼噜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蔚莱听着节奏忽而笑了,周礼见她眉眼舒展嘴角翘起,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不能哭,那就笑吧。 周妈夜里醒过一次,先是不停干呕大汗淋漓。三人一同唤她,可她好似完全听不见,手脚皆被按住,只剩摇头晃脑挣扎。接着她开始流泪,尽管眼中已经没有光了,尽管眼神空洞的让人害怕,可泪水顺着眼角一直流到耳侧,她发不出声音,眼泪替她在诉说痛苦。 打过镇定剂,人再次入睡。 周爸静静看上一会,接着拍怕周礼肩膀,“你盯一会,我出去买包烟。” 自妻子生病,他一根烟都没碰过。 因只靠营养液维持,周妈的脸迅速干瘪下去,颧骨几乎要顶出来。前面化疗使得眉毛掉光大半,住院前一天那通电话里她还和蔚莱讨论去做个文眉,因为现在的样子太丑了。她还想重新画画,她还说要去看看大熊猫,她有这样那样的愿望,她盼望身体好了去做各种各样的事,老天怎么舍得叫走她? 她不会康复了。不是彻骨寒而梅花香,不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亦不是劳其筋骨后浴火重生。 只是实实在在毫无缘由的苦难、痛楚、折磨。 第41章 莱莱,我现在没妈了 家人们在一天内陆续赶到。周妈意识断断续续,清醒时会点头摇头,会捏大舅的脸示意他又胖了,也会拍打自己的胸口说明呼吸难受;糊涂时则进入放空状态,问什么说什么都毫无反应,明明看得是最亲的人,可眼神却是警惕且陌生的。周礼姥姥受不了在走廊掉泪,八十岁的老人硬是坐了三小时飞机赶过来,面前的女儿却连自己都认不得,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 蔚莱父母久久缓不过神。即便电话里再怎么说情况不好,他们也想不到面前的人状况竟差到如此。几日不见,天差地别。蔚母背着人硬塞给周礼一个信封,她说本想叫你给你妈买点吃的,现在哪怕换床被褥,能做的尽量做吧。 病房里是造梦室,大家会说等你好了;病房外才是现实,没有人讲得出这句话。 快天黑的时候周妈睡了。大概今日见到想念的人,她心情格外好,未吵未闹安安静静闭上眼睛。周礼不放心盯着一侧屏幕看了许久,线条波动着,她确实睡着了。 最后一批离开的是周礼大伯和奶奶。周爸陪他们去楼下吃过饭,快八点才回到病房。回来时晃晃悠悠一身酒气,眼里红血丝密布,眼泡如核桃肿作一团,显然又哭过一场。 前一晚几乎整宿未眠,加之一整天人来送往,三人都疲困至极。周礼跑遍两层病房终借到一床被子,他和蔚莱并排坐在走廊长椅入睡。 夜又静又凉,所有人都在梦的泡沫里缠绵。 除了周妈。 周礼和蔚莱是一同被惊叫声吓醒的,声音的发出者是周爸。 待他们冲进病房,最先看到的是落在床下的管子。 无能为力的它是深夜里唯一的见证者。 周爸哭嚎,蔚莱大叫,周礼使劲摇晃病床上的人。医护人员赶来,检查,试息,最后摇头。 周妈走了。 没有人知道她怎样拔掉呼吸机,无法自主喘息的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她早就做出这个决定。所以她要挨个见一遍这些惦念的人,记住他们的模样,舍别人间最后的留恋。而后她强忍着痛苦表现得轻松自如,只为晚上,万籁俱寂,陪同人陷入沉睡看不到听不到感知不到的深夜里,与这个带给过她欢乐又赋予无限痛楚的世界说再见。 她向来刚烈,连死亡都不是对手。到最后她都没有向痛苦低头,痛苦无法再折磨她。 她走了,连同所有未完成的心愿,连同所有的遗憾、悲痛、不甘,寂然无声,像一片雪花,落下、融化、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