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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性情行事,河东军中无人不知。 此刻,将当日诚王所招供的事情尽数吐露,连同谢砺何时与京城搭上线,如何送刺客给诚王保驾,两人做过怎样的约定,半个字不落的,尽数道明。 无需供词物证,凭着谢珽的笃定、谢砺的反应,众人心中亦能明辨真假。 最后的伪装被公然扯去,谢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众将却已明白了谢珽的用意。 仍是萧烈最先表态。 方才那点不忍,在谢砺再度被拆穿时被彻底击碎。他这一生光明磊落、悍烈刚正,原以为谢砺是为权势所迷才误入歧途,敬着战功才出言求情。谁料谢砺竟卑劣至此,不止罪行累累,还故意隐瞒罪行,平白利用老将们的敬重情义? 更何况,他还勾结诚王! 当日皇家赐婚,武氏为大局应承婚事后,曾朝几位亲信的老将解释了缘故。 饶是如此,阿嫣初来时也举步维艰。 王知敬就是个例证。 而谢砺,身为谢衮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眼见识了谢衮遭朝廷谋算丧命,竟跑去勾结那罪魁祸首的儿子! 阿嫣不过是先太师的孙女而已,尚且遭了那等待遇,诚王身为皇子,老将们心中有多恨,可想而知。 他几乎没再多看谢砺半眼。 只朝谢珽郑重拱手,“王爷的意思,末将已明白了。事实如何已然分明,王爷自管决断,末将绝无二话。日后即或有人问起,定也会秉公执言。方才所言多有偏颇,还望王爷恕罪!” “将军心怀仁义,不必如此。” 谢珽伸手将他扶起。 有了这先例,哪怕再愚钝的军将,也都能明白谢珽深夜摆出这架势的用意。如今水落石出,众人亲眼所见,谢砺非但俯首认罪,还被翻出勾结皇子的恶行,愤慨之余,再无半点戚戚之意,纷纷向谢珽拱手,而后与萧烈一道告辞。 谢巍功成身退,亦掩门而出。 末尾,侧厅里只剩叔侄俩。 谢砺已经坐回了椅中,脸上一片灰败。 他也终于明白了谢珽的用意。 先是在他回魏州之初,以假乱真迷惑于他,在他钻进圈套后立时收网摆阵。当着众将和成堆卷宗的面,连徐守亮都被擒住,他无从推诿,又心存侥幸不愿被揭出老底,只能认罪。 最妙的是中间的停顿。 谢珽不急着抖露诚王的事,先问了武将们的意思,勾出武将们对他最后的情分。 而后,诚王之事赫然揭开。 他才刚承认了谢珽抛出的那些罪名,武将们亲眼见证后,自然倾向于相信谢珽所言。加之有谢巍作证,他又被片刻宁静后骤然袭来的冷剑打得猝不及防,众人无需再问详细,就已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谢珽。 可事实上,诚王这事若真的彻查对辩起来,其实很难有定论。 除非把诚王抓来,否则并无铁证。 谢珽却取巧,借着先前的铺垫和武将们善心错付的愤怒,没给他任何辩白开脱的机会,就落定了罪名。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谢珽不止将他埋进坑里,还在上面修筑石屋,彻底封住。 他在众人心中,已是毫无信义、狼心狗肺之徒。 身败名裂,一败涂地。 原本藏之极深,哪怕翻出来对证,也能让他斡旋应对的事情,却让谢珽在这一夕之间尽数敲定。而他,竟毫无反手之力,就这么栽进了坑里。 前途尽毁,谢砺却忽然很想笑。 他真的就笑了出来,抬头看着谢珽,几乎咬牙切齿,“确实太小看你了。这手腕心机,比大哥强多了。” “不必提我父亲。” 谢珽已不愿跟他多费口舌,拂袖而起时,脸上只有淡漠的寒色,“杀了你,会让曾跟着你搏命的将士们寒心。大敌当前,自斩重将也是大忌。我会留你性命,让你跟二婶去边地度日。但后半辈子,你休想再染指军权半分。” 说罢,径直抬步出厅远去。 剩谢砺独自坐在厅中,身上酒气尚未散尽,在空荡荡的厅里独自愣怔。 …… 夜已经很深了。 丑时过半,正是最安静的时候。 除了这间侧厅之外,满府都在沉睡,春波苑也不例外。 换在平常,谢珽不愿深夜扰乱阿嫣歇息。 但这会儿他很想看到她。 哪怕不说话,只是将她抱在怀里,都能让他在至亲反目、满地狼藉后,好过一些。 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随手解开了领口的盘扣,半敞衣裳后,让寒凉的夜风肆意灌进去。游廊上灯火未熄,巡夜的仆妇悄然走过,续上新疆燃尽的蜡烛。到了春波苑,里头安安静静的,唯有仆妇在廊下值夜,靠着廊柱犯困打盹。 瞧见他,赶紧起身行礼。 谢珽连忙抬手,令她噤声,而后放轻脚步走近了屋里。 他甚至没有沐浴,只用浴房里残留的冷水随便盥洗,将衣裳脱下来随手仍在杌凳上,便掀开帘帐上了床榻。 香软枕衾间,阿嫣睡得正熟。 如瀑的青丝铺曳在枕畔,她的腿脚仍在里侧,上半身却已挪到了他的位置,抱着他的枕头睡得正熟。察觉锦被的微响,她不满的嘟哝了声,却又往他这边挪了挪,似在寻找夜里拥抱惯了的那个人。 --